《他的城》笔名难取

4、经霜

　　小宋坐在车里等陆先生，有些无聊。
　　陆先生很关心许小姐，当然，这种关心并不过分，陆先生一向对人很好。
　　他之前只是陆先生的司机，前两年母亲生了一场病，家里负担一下加重，陆先生便给他加了工资，让他兼着管家的事。
　　事情不复杂，只需要安排一些日常事务，然后采买日常所需就行。
　　小宋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善意，一种对他自尊无声的维护。
　　但为什么陆先生这么好的人，命却这么苦？小陆先生人也很好，却英年早逝。
　　念及此，他深深叹了口气。
　　看看手表，过去了十分钟，时间不长不短。
　　于是他准备下车抽支烟提提神，这一天跑来跑去接送宾客，年轻如他也有些吃不消。
　　刚刚抽出烟，还没点燃，眼角余光便看到陆先生扶着许小姐过来了。
　　他急忙迎上去：“陆先生。”
　　准备搭把手，听得许小姐一声轻笑：“左右护法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绑架呢。”
　　她说话刻薄，小宋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人，只好讪讪收回手。
　　陆先生道：“小宋你开一下车门。”
　　瞬间解了他的围，小宋如释重负，先行几步，打开了后座车门。

　　医院很近，只是路上很堵，车子开一段，停一段，等到了医院时，小宋感觉许小姐的嘴唇都没了颜色。
　　医院任何时候都人满为患，小宋急急去挂号，陆延找了个位置坐下。
　　椅子很滑，许傲浑身无力坐不住，直往地上溜。
　　陆延只得揽着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她实在烧得太厉害，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颈项，仿若火种。
　　她低喃：“好难受，我喘不过气。”
　　陆延轻轻拍着她的肩：“马上就好，忍一忍，嗯？”
　　心下却是焦急，她实在烧得太不正常。
　　恰好一个护士匆匆经过，陆延急忙叫住了她：“你好，我家属烧得厉害，麻烦帮忙看看情况。”
　　护士一看许傲的状态，再一测量体温，面色严肃，立刻沟通优先安排急诊。

　　许傲这次病情来势汹汹，高烧40度，急性肺炎，再来晚一点，她估计就要烧傻了。
　　医生一面写处方，一面有些责怪地道：“这完全是拖出来的，作为家属，还是要多关注一下。”
　　陆延有口难言，想说他不是家属，一想还是作罢，就算不是家属，也有一些微妙的牵扯。
　　再者解释了又能怎么样，那也只是他的事，和旁人没有半分关系，于是点头称是。
　　她闭着眼，伏在他肩头，发出一声嗤笑：“哼，家属。”
　　他看她一眼，她毫无所觉，嘴角笑意讥诮。
　　许傲吊水的时候，小宋琢磨着陆先生这一天迎来送往，都没好好吃上一顿饭，许小姐估计也差不多，于是出去买了两份晚餐。
　　回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他买了海鲜粥，汤包和一些卤菜。
　　清淡，适合病人。
　　陆延点头：“有心了。”
　　小宋笑：“应该的，陆先生要不我先送您回去休息，许小姐这边我来照顾，您也累了一天了。”
　　陆延拍拍他的肩：“你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
　　很平常的话，小宋却觉得心酸，张张嘴还想说什么，陆延沉声道：“没事，回去吧，明天你休息一天。”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许傲大约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心，眉头紧拧着，像是在忍受很大的痛苦。
　　陆延坐在病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爸，我走了后，你能帮我照顾许傲么？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太可怜。”
　　陆延沉默，那天他答应了。
　　如今想起来却想问一句：那我呢？
　　你就放心我了吗？
　　他想问，又能问谁，又如何问得出口。
　　问上天么？上天也只能回答：这是你的命，是你的罪孽，也是你的福祉。
　　他心里累积了太多苦，大半生的苦，真正的苦，却是找不到出口。
　　再次将头埋进手掌，有轻微的濡湿，呼吸带着湿意，几不可闻。
　　许傲静静睁开了眼睛，看着掩面低垂的男人。
　　像是看饱经风霜的松柏，有一天突然被大雪压弯了腰。
　　松柏因为傲霜斗雪被人歌颂，人因坚韧不拔为人称赞，人们歌颂苦难锻造人，却忘了苦难再美化还是苦难，苦难落在任何人的肩头，都是一座山。
　　从来没有人问，你担不担得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感受着他刻骨的哀伤，一个父亲无声的哀鸣。
　　半年以前，十年以前，她的哀痛，一如今日的他。
　　可怜人，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