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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玉兰无瑕若月华 ...

  •   夜沉于谷,山风拂枝,摇叶窸窣声又起,静得一瞬如能闻针落。

      “是又怎么样,逼逼叨叨的,”沈亦伊扯缰旋马首,睨着梁慎,抬鄂点了点雅琳:“她呢?处理掉?”

      “少杀生啊,不怕遭报应?她也算无辜人,听从楚王办事罢了,放她一命,看她自己听天由命吧,”梁慎笑道,雅琳的心砰砰作响,梁慎劈掌将其打晕,她眼前一黑,就如此被梁慎踹下了山坡。

      沈亦伊见雅琳滚下了山坡,无甚波澜:“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这坡有和没有似的,想让她活着就直说。”

      “说不定念着我的好?给我们当眼线啊?”梁慎将剑一丢,摸摸马首,马鬃被编成了一条长辫,温热的马息从指尖流过,他道:“我编的辫子真好看,我们等会怎么走?”

      “去永安郡,上马,”沈亦伊拉了拉缰绳,不让他摸,只见梁慎略略蹙眉,她才反应过来…耳尖瞬间沾了些胭脂似的,支支吾吾讲不出话,磕绊道:“你你你你,上马!等会楚王的人来了,我就不管你了!”

      梁慎垂眸,似是觉着有些不妥,眉眼微压,不禁耳热心跳,他定了定神,踩镫上马,夺了沈亦伊手中的缰绳,抬鞭驭马,疾驰在森林间,同沈亦伊的身子保持了些距离,却轻声道:“你趴着些,等会被树枝抽红了,你还忍一下,很快便到。”

      沈亦伊哪想得了这么多,只专心听着外围的动静:“驾你的马,等会真来了,我两都得完蛋。”

      *
      长夜漫漫,枣红色的骏马穿梭在树林之间,绕过一处山坡,便到了素平酒馆的后山。

      沈亦伊跳下了马,急着去酒馆里边查探情况,而梁慎则将马给拴好。

      她今日疏忽,来过一趟素平酒馆,回长京的时候便被追着杀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藏的这些人被一锅端了。

      沈亦伊小心翼翼的将酒馆的门推开,透过月光,映入眼帘的尽是血迹,尸体横在廊间,她略过那些,踏在血迹之上,一步一步上了楼,梁慎跟在她身后,将门拴上,摸黑爬上了楼,才见木廊间尚未熄灭的幽幽烛火。

      火烛跳动,只听得见二人踩在木板上的嘎吱声,沈亦伊只觉着自己的心脏紧了紧,她揪着自己的手掌,不知在嘀咕什么的恨骂。

      梁慎垂眸,便同她一起走,替她推开走廊间最后一扇门。

      他顺着木梯踩下,肩膀和腰腹处的擦伤浅,此时快结了痂,他落了地,就瞧着她一越而下:“若是这里没有怎么办?”

      他佝着身子贴在密道中,抚着墙上的夜明珠擦过,沈亦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去狗楚王那里抢人呗,还能怎么办。”

      梁慎颔首,拉开那道密门,豁然开朗,挪开杂物,他趱步先行,探出门去,只见长明警惕的竖起长剑飞来,他巧身一避,才没捅到自己,梁慎松了口气,瞧向长明:“这么恨我?”

      长明半边脸都被血糊住了,看得不是很清:“书蕖姐呢?”

      沈亦伊没来得及摘面具,她从那房里走出来时,见到只有长明和李瞻受了伤,才舒缓一声。

      得亏都活着。

      “这女的谁啊?!怎么随随便便带别人进来?!梁慎你他大爷的把我书蕖姐弄哪去了!”长明朝梁慎大声道,沈亦伊瞥一眼他,长明只见那女的靠近自己,熟悉地往自个儿脑门上锤了一拳。

      沈亦伊掸拍自己的手,白眼一翻,捂好自己的面具,回呛道:“嚎你姑奶奶嚎,你看我像随便的人吗!又不是死了!”

      长明蹲在地上抱头,眼泪都蕴了些,闷声道:“书蕖姐…呜呜,我哪知道你换了个脸,那梁慎看起来不像个好的,我还以为他把你卖跑了…”

      “又不是没在你面前换过,真是有毛病,要卖也是我先将他卖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把脸上的血给我擦了,”她递了块帕子给长明,随后又去看了眼李瞻:“那群人是我走后就来的吗?”

      李瞻点首,嗯了一声:“你走后约莫一柱香时间,便全都冲了进来,人少,因此就地解决了。”

      “是楚王手底下的吗?你不认识?”沈亦伊追问道,而梁慎走到一旁看了眼墨玉萋和墨玉兰。

      二人状况都还算好,但墨玉兰大抵是被吓得不轻,现在都哆哆嗦嗦的,额间缀满细密的汗,墨玉萋将她护在怀里,用袖口给她擦去汗水。

      李瞻回首,神情间略匿了些担忧,却仍同沈亦伊讲到:“不是,我只知道他是私自培养了一队暗卫,可那群人…瞧起来不是,他后来不信我,便将我打发到了…梁兄那里。”

      他偷偷看了眼梁慎,只见梁慎无甚反应,李瞻垂睫,倒显得有些惶恐了。

      墨玉兰许是有些晕血,她阖了阖眸子,突然说道:“我认识…书蕖姐,我认识,那群人。”

      沈亦伊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去楼上说。”

      她待众人上去,转身拂灭烛灯。

      *

      璨星照,圆月明,繁叶轻颤,淡光透过梨木雕花窗,映着几人身影。

      沈亦伊让长明去处理楼下的横尸,只拉来了梁慎与墨玉兰,在房里同二人商论。

      她卸下束腕,抻了抻筋,便道:“说,你怎么晓得?”

      梁慎斟了茶,推予二人,他撇了茶沫,先啜饮了一小口,墨玉兰平复了下心情,轻轻扶了扶自己的额,眼眶红了,泪水在眸中打转:“这还得从我爹娘被斩、家府被抄的事讲起。”

      约莫是她五岁时,爹娘就因为和李榷将军被安上叛国的名号,此后李府满门忠烈流放,墨府被抄了家,爹娘就被拉到菜市斩了首,她和墨玉萋本来也应当死,今上开恩,不杀孺孩,便充作奴籍。

      她尚年幼,带着更年幼的妹妹,奔走在永安长街上,市街的繁华,却同菜市流下的汩汩鲜血,如若极乐与地府一般,割裂、痛苦。

      她带着妹妹出过一段时间的永安郡——那府的人家正巧回家探亲,于是便跳了车,可年纪尚小,此时她才不过十二岁,只好风雨露宿,街边乞讨,与野狗争食,差点被冻死在十三岁那年生辰的雪夜里。

      被人嫌弃她没哭,因为她为了活下去。
      被人嘲笑她没哭,因为她还有个妹妹。
      被人打骂她没哭,因为她要保护妹妹。

      当她带着妹妹,去寻回永安郡的路上,直到妹妹的一句:

      “姐姐,姐姐,我们为啥没爹娘啊…我好饿啊。”

      她哭了。

      为啥我们没爹娘啊?
      为啥我们没爹娘啊?
      姐姐,为啥我们没爹娘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泰山压住了她的心脏。

      这世界上的人好冷血呀,我爹娘做错了什么呢?我和我的小妹做错了什么呢?

      我想爹娘了,好想好想。

      泪水混着雪花化在脸上,厚厚的白雪堆在她的双髫上。

      冻得鼻涕挂了两滴,脸颊红的,却又是麻木的。

      妹妹无措,小小的她抱住小小的姐姐,冰凉的手揩走她脸上的泪,嘿嘿一笑,唇旁的口水渍结成了白霜。

      她捧着姐姐的小脸,似是想暖和她似的,将她的脸搓呀搓,揉啊揉,亲了一口,五音不全的调调哼起了小歌:

      “玉兰花呀,玉兰花,洁白无瑕若月华呀…”

      她破涕为笑,她晓得这是小时娘在哄睡的时候唱的,但妹妹不记得了,不记得她有个娘了。

      她只是牵着妹妹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衣内的心口前,温声道:

      “傻的,你的手也是凉的,怎么暖和得起来呢?”

      “来,阿姊给你暖暖。”

      好不容易雪化了,又回到了永安郡,那雪融成细流一股一股的流进永安河,春天也快到了。

      可她的身上,七年攒下的钱,也花光了。

      中途买衣、治病、赶路、吃食。

      短短半年,便将她七年的积蓄花光了。

      她本就是不愿做奴隶苦活而逃出来,现如今,却又要成为奴隶去干苦活赚铜板。

      铜板好少好少,可她要干的事好多好多。

      妹妹又生病了,来了医馆,此时她都想好要怎么逃了。

      可一名雍容华贵的蓝眸女子拦住了她的去路,垂睫看向她。

      她没忍住,道了一声:

      “姐姐,你好美啊。”

      那栗色头发的蓝眸女子忽然笑了:

      “那当然呀。”

      墨玉兰怔怔的看着她,将小小的妹妹护在身后。

      “因为,本宫是陛下的女人呀?”

      “想不想和漂亮姐姐走?你的好朋友也在哦?李策,你还记得他么?”

      噢…!原来是李策!娘和我说过他诶!还同我…跟他定下了娃娃亲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耳朵红了些,点点头:

      “好,我跟你走!”

      后来她和墨玉萋识了字,认识了楚王。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楚王滥杀无辜,杀了他的婢女、侍卫,仅仅是因为他们触怒了楚王。

      可皇贵妃娘娘,似乎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人的命怎么真的能这么渺小?脆弱?如同草芥呢?

      她胆战心惊了很久,也烙下了怕血的影子。

      再后来她受不了了,楚王的多疑逼得她喘不过气,她和妹妹说是去永安郡替他办事,却是将这个秘密告诉平王,告诉平王很多楚王做的错事,希望平王能救她们。

      平王知道了,楚王也知道了。

      楚王开始发了疯的追杀她们,那群人,她认识,不是楚王私养的暗卫,是他招的江湖上的人,因为他们追杀过她们,若不是书蕖姐,怕是早就死了。

      可她们遇见了书蕖姐,同时也遇见了梁慎。

      梁慎太聪明了,次次都能猜到她们去了哪,步步紧逼,喘息不及。

      直到,楚王同李瞻和墨玉萋商量,要放火烧了浮生楼,烧死梁慎,这样就放过她一命,火起的时候,也答应了李瞻会将她们救出来。

      可是没有。

      当梁慎冲出天字十二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

      楚王是想让他们所有人,所有人都死在浮生楼。

      墨玉兰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如此涌了出来。

      沈亦伊听完之后,沉默几许。

      片刻,又道:“你劝劝墨玉萋,让她来梁宅。”

      “这样,就不至于一锅端了,”她真的被今日一事搞怕了,她为了一件事,十几年,已经努力了十几年。

      怎能在此刻放弃呢?

      梁慎打量着沈亦伊的神态,抿茶不语。

      他看到了木竹那天的怪异,茉莉的一喊,他毫无防备的去了天字二房,分明就是商量好的。

      可他惜才,惜这浅薄如宣纸的情义。

      若墨玉兰不说那句“相煎何太急”,他也无法确定。

      就像那天在私宅临行前,他问李瞻的:

      “我希望你忠的还是我啊?李瞻。”

      是提醒,是劝说,是告诫。

      我已经知道你心不诚了,李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玉兰无瑕若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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