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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号飞船 ...


  •   唐漾这两天一直在跟这只虎斑猫玩,虎斑猫瘦瘦小小,对除了他们家人的陌生人一直处于警觉状态,尾巴下垂,见人就哈气。

      但不知为何,对唐漾也还算亲近,她门进门出时常见小男孩舞动肥肥的身躯对着小猫说着亲昵的话,咕噜咕噜地嘴巴冒泡,“你要好好听叔叔话哦,有虾吃。”
      虎斑猫对此爱搭不理,懒洋洋地伸长身体,像只优美的弹簧一样拉开,舔舔爪子,慵懒地躺在地上等待阿婆给她投喂基围虾。

      但此时此刻,原本活蹦乱跳的虎斑猫横卧在小男孩胖胖的手臂上,大睁着碧绿色的眼睛,向上斜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唐漾还在哭诉,眼泪从倒三角的眼皮里紧急蹦出了一大串,鼻涕流了又吸,流了又吸,生怕滴到猫咪身上,“我今天,给她喂薯片,她,她不吃,我去拍她,她就忽然不动了,倒下去了!”

      “你还喂了什么?”陶亦可还算镇定,从他手里接过瘦小的猫咪,手指摁了摁猫咪的额头,虎斑猫疲惫地翻身,堆进她的怀里,她的手指沾上了小猫孱弱湿热的呼吸声。

      “我喂了,薯片,好丽友派,面条,果冻,薯片有乐事薯片,上好佳薯片,还有一点芒果,石榴……”唐漾说不完了,哭得鼻涕泡泡都飞了起来,双手扑腾,“都是我爱吃的呀!”

      没办法和小孩子废话了,陶亦可听到好丽友派时,就顿时心焦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最近的宠物医院,小榄镇只有一个八小时的宠物救助站,医生还是医牛医羊,给猪接生的,根本没什么用。

      二十公里。

      看到这个数字凝在屏幕上时,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阿婆!”

      “阿婆!”

      她抱着猫冲进厨房间里,“小舅舅的车呢?小舅舅的车去哪了?”

      “他发疯带你小舅妈去什么意大利餐厅了呀!家里面好好的不吃,偏偏跑去搞情调,捧碗面在家门口也能看海啊!”

      “那我去找他。”陶亦可说,唐漾在她身侧哭得愈发大声,抽抽嗒嗒,“小猫!小猫是不是要死了!”
      “我也不想活了!”

      陶亦可没有说话,怀里的活物很轻,奄奄一息地喘叫,她用手捂住风,抱着她奔出了餐厅,迎头撞上了一串车钥匙。

      是唐李殊。

      车钥匙挂在他的手指上晃动,紧接着一个高抛,利落地收回,他按响了远处的别克汽车,朝她示意,“走。”

      “你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唐漾哭得这么大声,只有蠢货才会一眼看不明白。”

      她抱着虎斑猫坐上了副驾驶,猫咪席在她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原本圆亮的眼睛沉沉地合上了一半,唐李殊在按导航,一段20KM限速,一段40到60KM,他看了一眼发着绿光的荧幕,低头用手触摸了一下虎斑猫柔软的额头,“吉猫自有天相。”他轻声说。

      再抬起头时,他察觉到了女孩感激的目光。

      天幕沉了下来,汽车在环海公路上安静地行驶,空调开得很低,冷得像她此刻并非坐在这小小的车厢里,而是游入了黑蓝色的海里,天空的颜色在汽车的匀速行驶中,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她的入目,除去唐李殊这位男生,都是黑蓝色的天空。

      这段路像开不尽了一样。
      她有一点心烦意乱,心急下一个城市能够快点出现,他们已路过了一个加油站,一个如小榄镇一般的小镇子,陶亦可从未这样,不希望眼前是山山水水倾倒下来,而是拔地而起,灯火通明的城市就在眼前。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海城的郊区,在一片衰败的工业开发区里,藏着的小小红色招牌,快要到达时,唐李殊说他只开了半个小时,陶亦可恍若隔世地回复他,说是吗?我以为你开了半年了。

      唐李殊笑了,有力地打了一个拐弯,平稳地刹住了车,“到了。”

      他们抱着虎斑猫冲进医院时,医生正吃着炒米粉悠闲地看着电视剧,一见两人风尘仆仆地抱着一团黑灰色不明物体冲进来,吓得米粉掉在地上,以为人拿枪来打劫。

      结果那带头的,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孩,撑着他的办公桌,把一只呼吸微弱的小猫递给他,气都喘不匀胡乱地说着,“医生,救猫!”

      是急性肾衰竭。
      一个小时后医生看着片子,感叹道,“真是命大,听说你们俩从小榄镇来的?可真快!”

      刚刚他把虎斑猫按在手术台上排了血尿,紧急手术放置了透析管,跟小护士操作得满头大汗出来,和他们宣布小猫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个皮肤很白,头发乱得像狮子一样的女孩大喘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握他的手,“谢谢您,谢谢您。”

      而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生,至始至终都很镇静,只是在女孩身后,微微点头向他致谢,好像万事万物对于他而言都很有把握的样子。

      看样子是很可靠的男友啊,看到这些小年轻热心救助流浪猫狗的样子,令他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华,故对他们好感更多了。

      医生点起一支烟,在诊室吸尽了,去病房看那只刚被救助的虎斑猫,没想到那女孩不在,只留下她的男友在这间屋子里徘徊。
      一间房里有十几只猫咪的呼吸在交缠,骨折的、肝硬化的、剖腹产的,前两日还接了俩心脏病待观察,他看见那男生仔仔细细地阅读上面的标记,又把标签轻轻放下。
      他们的虎斑猫正躺在第三格的玻璃房里,被电热毯和毛绒毯夹住,像一片微薄的夹心蜷缩在那。

      “喂!”医生开口了,“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您放心。”

      “我知道,”男生回答,“谢谢您。”
      他有一张很沉静的脸,想来家境很不错,看看那袖口的花纹。

      “你们的猫没有名字?”
      “好像没有。”
      “现取一个?毕竟要叫好几天呢。”
      “啊,这样。”他说,也不再推辞了,拿过搁在桌子上的笔,在那只虎斑猫的标签姓名栏上填字。

      龙飞凤舞的“咪咪。”

      果然男生取名字就是如此没创意,医生无奈地笑,“行,咪咪还要住院一个礼拜观察,你结账还是你女朋友结账。”

      唐李殊想起昨日刚来小榄镇时,陶亦可接过小姨手里iPad时的表情,他说,“我来吧。”

      紧急手术,要三千八,他刷完卡,小护士问他是否要发票,他说不用,转身离开了。他要先去找陶亦可,刚刚她去给虎斑猫买了毛毯,不知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大片工业园区,灯光昏暗,一旦找不到人,就是极大的麻烦,唐李殊讨厌麻烦,虽然他并不认为陶亦可是个会闯祸的人。

      果不其然,一拉开玻璃门,陶亦可就站在了那,重新整理了头发,拉直了衣服,拎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塑料袋,正在一脸踌躇地等人,他快步拾阶走到她身前,正想开口质问,却被径直打断了。

      “我现在没有钱还你,”陶亦可抬起眼睛,单刀直入,“我不敢进去,但我以后可以攒钱还你。”

      唐李殊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倔强光芒,竟觉得好笑,“谁让你还钱了?”

      他第一次对外人不那么礼貌,愣了一下,故意别开她,低头匆匆大步向前走。

      “这是我们家的猫,我肯定是要还你的。”
      “可我不需要。”
      “拜托,唐李殊,你是来我们家做客的,我总不能……”
      “好,好,好,”唐李殊转过头,向她伸出手,“给我一千八。”

      “只是一千八?”陶亦可不敢置信,轻声问。

      “是,只是一千八。”唐李殊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上车后坐在副驾驶的陶亦可,自顾自估算着,她并不蠢,知道一场小猫的紧急肾衰竭手术要多少钱,几千几万抛进去是常有的事。唐李殊是虚报了吗,而这份钱她是一定要还的。
      具体怎么还,也是令人苦恼的事。

      她开了一罐啤酒,瞬时蹦出的炸响令正在开车的唐李殊侧目,在上车前,他们简便地坐在711便利店的门前吃完了夜宵,陶亦可消失就是去干这个了。

      她带回来了啤酒,椰蓉包,还有关东煮。

      吃完上车已是凌晨两点半,这是个大口呼吸都能惊动鸟群的时间点,他们再一次回到了环海公路,陶亦可啜饮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感到液体在舌头上炸花。

      显然回程他们都轻松了很多,唐李殊甚至拧开了音乐频道,深夜频道正在播一个日本乐队的歌曲,陶亦可听得出来,前段时间在某视频网站尤其火,室友有段时间还把这个日剧的男主奉为男神。

      “你听得出来?”唐李殊见她摇头晃脑的。

      “当然,超级火好吧!”

      “好吧,”唐李殊打了一下方向盘,“我不知道,虽然我也在学日语。”

      “是《将恋爱进行到底》,佐藤健,很帅。”她说,刚吐出“恋爱”两个字,乐队男主唱已开始反反复复地唱着“llove”“ilove”,没完没了地开始爱了。

      唐李殊听了一会儿,想起陈加宛似乎也在几年前的冬天迷恋过他,高中毕业时甚至缠着他一起去了圣地巡礼,咖啡味道不错,雪景很美,没有更多的印象。

      比起那时,现下安静的车厢里,这首简单的歌反而给他了更深刻的印象。

      凌晨两点半的天空,比海洋更像海洋,或说像一只眼睛,是幽深的黑蓝色,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竟然给人在虹膜边缘行走的错觉。陶亦可知道,这是自己喝多了。

      一共在711便利店买了三罐啤酒,她喝了两罐半,一开始是想和唐李殊一起庆贺,等付完账出来才发觉对方需要开车。

      只能自己享用,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在回小榄镇还有7KM的位置,唐李殊停下加油,陶亦可趁他下车,一拉镜子,借着加油站的打光,观察自己的脸,结果镜子一闪,一个双颊涨红,活脱脱的女张飞出现在她的面前。

      陶亦可一关镜子,捂紧脸颊倒在座位上,醉意再一次蔓延上来。

      凌晨三点,他们乘着浓重的海风,终于回到了小榄镇,而解开安全带的第一秒,唐李殊就发觉陶亦可醉的很厉害。

      “你醉了。”
      “我知道,我很酷。”
      “快点下车。”
      “我不和人上床。”
      “……”

      “陶亦可,”唐李殊叫完她的名字,才发觉这是他第一叫她的名字,而这三个字脆生生的,推出舌尖时像在嚼一块巧克力,“你醉了,快点下车。”

      “我不想报警。”

      “等一下……”陶亦可抬起手蒙住自己的脸,呻吟了一声,漏出了一只眼睛,“我脸现在红不红,阿婆看见我怎么办?”

      “不行不行,被她知道我就完了,我要醒醒,醒醒,”她挣扎着起身,胡乱地说道,原本整理干净的头发,卷曲地垂了下来,“我等一下,等一下再进去,你先走吧。”

      她解开安全带,挥挥手,但居然是身姿灵巧地跳下了车。

      唐李殊感到惊讶,但他反应飞快,推开车门,紧跟对方的身后。

      脚步声原先是哒哒的,在柏油路上,后来是陷进了柔软的沙滩里,只有划开沙子轻微的沙沙声,沙滩上空无一人,只伫立了两盏路灯,泛着暖黄色的光,海风咸湿拂面,唐李殊摸了一下鼻子,看着他们俩的影子被愈拉愈长,愈拉愈长,简直成了两座沙漠里的通天塔。

      他和喝醉的陶亦可,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米的距离,虽然这只企鹅(指走路的姿态)越走越远,不知要走哪去了,但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然后女孩弯腰捡起了一朵鸡蛋花。他默认安全。
      紧接着又捡起一根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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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会是喝醉了要打人吧?唐李殊轻轻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指,试图不让对方察觉,也拿下这根粗糙伤人的树枝。

      但陶亦可却停了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起了一个巨大的爱心,画的磕磕绊绊,也不流畅,夜里太黑了,她估计也看不太清,等最后一笔完成后,她蹲了下来,以手指,一点一点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

      女孩在海边喝醉的常规操作,画爱心,写自己与心爱的男生的名字。唐李殊哑然失笑,放心地站在她的身旁,他还是有这么一点耐心的。

      不过就在“可”字成型的下一秒,她胡乱地划掉了这颗爱心。

      转而画起了房子,六笔成型。
      唐李殊也跟着蹲了下来,在房子屹立在沙滩的横面时,他听见了陶亦可的呼吸声,比他们救助虎斑猫的紧张时刻时还要轻,仿佛自己只要呼出一口气,那房子就要被吹跑了一般,小心翼翼。

      风来了,吹起了她的长发,唐李殊得以在纷扬的长发的缝隙里,看见她的侧脸,以及湿润的眼睛。

      路灯忽地灭了,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他看不见她的脸。

      “我不要爱,要自己的房间。”

      只听见了她这样疲惫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号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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