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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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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省文化艺术中心剧院舞台再次展演了一场昆剧。
演出已经开始了十几分钟,顾泊昱顶着眼下的两团青黑,姗姗来迟,脚步急促地走在铺着红毯的通道里。
偶然间仓促一瞥,看见靠墙放着的一排演出宣传牌。
桃花开时,剧场相见。
顾泊昱飞快挪开眼,紧急启动心理暗示,这只是常见的宣传语,非常普通,没有必要关注,更不配得到他的关注。
心里暗示起了作用,但不明显,他步伐沉重地往前迈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当他是傻子?现在是秋天,哪来的桃花?!!
带路的工作人员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恭谨道:“顾先生,这边请。”
顾泊昱眼下的青黑隐隐有向全脸扩散的趋势。
公司研发的新游戏正处在测试的重要阶段,他带着团队加班大半个月,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终于能睡个午觉补眠的时间,突然被电话吵醒,迫不得已出现在了这里。
现在情况愈发糟糕起来。
他迟到了,肩负着迟到的污名坚持赶过来,进场后要不动声色地忍耐别人暗含谴责的目光,花费宝贵的两个小时,看一场粗制滥造的演出!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按捺住直接掉头走掉的冲动,指着宣传立牌上的几个大字,冷声道:“常识错误,请立即改正。”
带路的工作人员茫然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这些立牌只是作为一种氛围装饰,昆剧冷门,大半年才演出一次,观众少,宣传也不太重视。
这些板子来回用了有两年了,从来没有观众注意上面的文字,更没人说过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工作人员呆滞的状态让顾泊昱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果然,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不需要他来操心的!
幸好他是个精神力极其强大的人,处理繁忙的工作同时还有余力管一管这漏洞百出的世界。
要是一个意志力不坚定的人,遇见如此高强度的考验恐怕早就被摧毁了。
顾泊昱太阳穴狂跳,转过头,继续往后面的演员介绍的立牌看过去。
演员立牌上是黑白光影人物照配上文字介绍。
照片没有精致的构图和布景,简单粗糙,可能是因为戏剧演员古典优雅气质,眼神动作间让照片蕴含着引人探究的故事性。
顾泊昱挑剔的目光激光似地在一排立牌上来回扫过,随后定在了一个长发披肩,温柔恬静的人物照片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人物简介是优秀青年演员,阮知许,闺门旦,下方的小字罗列了系列代表作。
不认识。
顾泊昱挪开眼,眸光转了一圈,不受控制又飘回了阮知许的照片上。
这位主演长得挺普通的,一双眼睛勉强凑合能看,跟晶莹剔透的玻璃珠似的,眼神沉静柔润,眸光中泛着暖融融的光泽。
但是这一点优势远远不足以获得他的褒奖,一个演员,在整整有五个部位的一张脸上,如果只有一双眼睛还勉强能看,纯靠“眼技”的表演方式应该会非常生硬。
话说回来,隔行如隔山,他此前对演戏没有任何研究,单凭自身非凡的艺术鉴赏能力下这样的结论,脱离了普通群众,结论非常主观,没有说服力。
顾泊昱手撑着下巴,往立牌上凑近了些,微眯起眼,视野的清晰度下降,尝试以普通群众的模糊视角来观察这张照片。
这样看着嘴唇也还行……?
他还没将照片研究透彻,不小心被阮知许黑色毛衣上的几点褐色泥浆扎了眼。
这些宣传立牌不仅有常识错误还沾染上了污渍!
工作人员看他凑上去对着海报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打鼓,小声询问道:“顾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来看这场演出的代价太超过,顾泊昱没有听工作人员说了什么,怒气上涌,忍无可忍转身,打算直接离开,手里攥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他猝然停下脚步,划开屏幕看了几秒,缓慢回想起一个电话将他胁迫到这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飞快朝前走,冷冷抛下一句:“我要去问责你们的负责人。”
工作人员:“……”
戏剧厅是省文化艺术中心内最小的一个厅,里面200个座位今天坐得满满当当。
因着海报的原因,顾泊昱对这场演出的水平不抱任何期待,进了内场后,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观众席乌泱泱的一片,被蒙蔽的观众数量比想象的还要多,深感责任重大。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一路走到内场前排中间的空位上,随手解开西装纽扣坐下。
右边座位上坐着一个身穿藕色旗袍,气质优雅端庄的女士,朝他笑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顾泊昱脸色不好,偏头朝女士小声打了个招呼:“妈。”
只一声,顾母便察觉到他这的情绪很差,柔声问:“又生气啦?”
“嗯。”顾泊昱点点头,顾忌着台上的演出,放低了音量吐槽:“他们的海报做得好粗糙,一点都不用心,漏洞百出,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顾母眨了眨眼,强迫症又犯了。
他这儿子往好听了说是完美主义者,往难听了说就是强迫症中毒患者,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经常处于生气暴走的状态。
顾母每年都会架着顾泊昱去医院做两次体检,生怕这孩子身体不够健康,经常气急攻心身体扛不住,哪天一不小心把自己气厥过去了。
这强迫症除了影响身体健康还影响家庭和谐,他为了宣泄怒火,会采取措施进行反击。
顾泊昱读完研究生回国就进了他爸的公司上班,原计划是让他和他哥两人成为他爸的左膀右臂,公司的中流砥柱。
就因为这倔驴似的脾气,在公司跟他哥三天两头闹矛盾,起先意见相悖对他哥指指点点,逐渐矛盾升级开始进行人身攻击,后来居然跟他哥在停车场约架!
那一场决斗以他哥小拇指骨折结束,顾泊昱打赢了,拥有了长达一晚的好心情,第二天就是被他爸扔出了公司。
他连句软话都不说,反而大骂他爸没眼光,为了证明自己,当天就自立门户,搞了个游戏公司创业去了。
这两年他定期看心理医生,自己创业脾气磨得也好了不少,但还是很容易陷在情绪里,较起真没完没了。
顾泊昱神经紧张得像根绷紧的弦,顾母时不时会找机会带他出来,希望他放松心情,从重压下暂时抽离。
今天他对海报不满意还能耐着性子只吐槽几句算轻的,为了转移顾泊昱的注意力,她熟练地使用道德绑架,赶紧把这事儿揭过去:“别不开心,今天就当陪妈妈了,快一个月没见到你了。”
充满了正义感,道德标准极高的顾泊昱果然沉默了几秒,勉强说道:“好吧。”
“宣传海报有瑕疵不能代表演出没有水准哦。”眼见他情绪缓和了点,顾母眸眼带笑望着舞台,接着说:“昆曲已经有600多年的历史了,演员的唱腔、身段,故事的辞藻、情意都很美,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样的呢。”
顾泊昱迟到了,舞台上,演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他对这些油头粉面的装扮,咿咿呀呀的腔调不感兴趣,也听不懂,出于对演职人员的礼貌和尊重,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克制住汹涌而至的睡意,双眼空洞地望着台上,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兴致勃勃的观众。
看了没一会儿,顾泊昱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
跟他想象中土里土气,粗制滥造的表演不太一样。
舞台背景用了现代的舞美投影灯光技术,远处的山峦,流淌的江水,船只时而往来穿梭,江畔雕梁画栋一一还原,光影变换,水面波光粼粼。
演出叙事用了蒙太奇手法,像电影拍摄的镜头,演员围绕着舞台中央的一桌二椅表演,让观众在光影交错中穿梭于主角人生各阶段。
场景变换到一座船上的画舫内,几名文人正在对诗喝酒。
“这场是新古典主义昆剧的首场演出,传统昆剧和现代美学创新结合,剧本创作,服装设计和舞美都做了革新迭代。”
顾母找着时机开解道:“剧方其实很用心,海报是个意外,任何一场演出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一点点小差错,只要不影响观众的观剧体验都是允许的。”
顾泊昱脸色稍稍好了点。
舞台上随着一声声,来了来了,一位演员背对着观众怀里抱着琵琶踩着莲步出场,眼波流转,红唇轻启,音符像一颗颗圆润的美玉往外落。
“等闲十载生涯。”
“赏不足,嫣红紫姹,看不尽,翠袖乌纱。”
顾泊昱眸光微动。
不认识,但是他高超的记忆力自动帮他回忆起来,这是阮知许。
站在舞台上穿着湖蓝色戏服的阮知许跟照片上的沉静柔润气质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鲜活饱满的气息,一颦一笑明艳动人,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璀璨夺目。
那双让他多看了几眼的眼睛此时晕染着淡淡的粉彩,像星子似的明亮,转身一笑,含情脉脉,竟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目光似被火撩了一下,顾泊昱指尖微动,愣了两秒猝然回过神来,回瞪了台上的人一眼,看什么看。
“曲终人散后,你道是多情芽。”
“曾风雅,还是残盅冷炙,虚掷了年华。”
阮知许脚步轻盈摇曳,怀中的琵琶随着他起舞,水袖灵动,裙摆如流动的彩云,头上水钻头面闪动,翠蓝色的羽毛轻晃。
“他是国内少有的男旦。”顾母侧过头小声和顾泊昱交流。
“什、什么?”顾泊昱看得走了神,没太听清。
顾母微微一笑,解释道:“男旦,就是由男性扮演女性角色,他很优秀。”
顾泊昱的双眼陡然放大,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他是男的?”
“嗯。”
“可他是长头发。”顾泊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