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如风》人生不过三万天

1、第 1 章

　　深夜，码头上空空荡荡，工人也都各自回家休息去了，一艘巨大的船只靠岸，几个人影站在船上抛锚，直到船彻底靠着岸边停下来，在确认过稳固以后，他们才从船上跳下来。
　　此刻这座城市已经陷入黑暗，人们已然陷入沉睡，没有人知道一艘船曾经在这里停留，又在深夜离去。
　　船上有相当几个人都是酒鬼，瓦莱里安摇着头，靠在船头看着他的水手们，而这船上一等一的酒鬼就站在他旁边喝酒。
　　“年轻就是好嘛，对吧？”
　　他的大副揽过他的肩，带着酒味凑了过来。
　　“算了吧，德西里。”他不动声色的准备把德西里的手扫下去，对方却俨然不动，“我们真的要保持这个姿势吗？”
　　“为什么不呢？”醉鬼显然不会听得进去他的拒绝之意的，这人非常坚持的像个金毛一样扒在他身上。
　　……这可不太妙。
　　“德西里。”他没再动，而某只金毛听到这句话，非常认怂的把手收了回去，然而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不要让我重复两遍。”
　　“我错了……”
　　他忽略了旁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抬头，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
　　这是一个好日子。
　　他这么想着，作为船上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他一直守到天亮，这艘船平稳的在大西洋的海面上航行着，海风吹拂，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您可以去休息一会了。”身后的人这么说着，“……大家一会就都醒了，交给我们就好了。”
　　颔首走向他的房间，就在此时，船身忽然大幅度的晃动了一下，他的脚步立马顿住，快步走过去，这一片海域没有暗礁，更没有冰山，没有任何异样，随着这一下的晃动，靠在船头睡着了的德西里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他快步走过来，和瓦莱里安一起探头往下看，“……什么也没有啊？”
　　他看了看瓦莱里安的神色，识趣的住了嘴，如临大敌的盯了平静的海面半晌，瓦莱里安才移开了目光。
　　“我去休息一会。”他说完就直接走开了。
　　德西里完全是状况外，但是很显然，他们的船长一夜未眠，他要是再凑上去可能真的会被打。
　　海面上风平浪静，一直到瓦莱里安走出来，都没有发生任何变故。鲜艳的红发睡得有些乱，他随意的揉了两下让它们不至于翘得到处都是，眼中还带着些睡意。
　　“之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德西里见他出来，又凑过去，“……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吧？”
　　他的后一句声音放的很小，其他人只能猜测他们说了什么，瓦莱里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在这该死的大西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见到，而这时候你就会发现耶稣不过是诱哄人们的鬼话了。
　　神从来没有拯救过他们。
　　“好吧……那东西走了吗？”德西里刚放下的心，一看到瓦莱里安的神情就又提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他还没走。”
　　“我不确定。”瓦莱里安这会已经走到了船头，“但我们应该尽快靠岸了……离这里最近的孤岛还有多远？”
　　靠岸——这意味着他认为这是一种代表着威胁。
　　德西里并不真的蠢，相反，他一点就通，他短暂的沉默后，报出了距离，而瓦莱里安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太远了，”德西里补充道，“如果需要更近的坐标，那么岛上很有可能会存在其他人。”
　　“……”他其实并不太意外，“那么，就近靠岸吧。”
　　在很多时候，靠岸都不是一件说行就行的事，在靠近那些海上的小岛的过程中，搁浅或者撞到礁石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上岛以后陌生的环境和丛林，更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夺走人们的生命，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都不太爱去那些不明情况的小岛的原因。
　　然而对于熟悉的海域而言，这里对海盗们就是天生的保护伞了，然而对他们而言，那些熟悉的岛屿至少还要航行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或许要归咎于船员们昨晚的消极怠工，但此刻没有人去提这一点了。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德西里不死心的说，“你知道在海上随便找个岛靠岸是多么危险的事，对吗？”
　　“不然难道我栓个绳子，到海里去看怎么回事？”他这句话显然效果显著，德西里哑口无言，“好好用你的脑子想想吧，德西里。”
　　“……想也没用啊！你又不说，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德西里不满的小声嘟囔着，往甲板上走了两步，然后扯着嗓子对着懒散的靠在旁边偷懒的水手长喊，“别偷懒了！西北方向，五小时后准备上岛。”
　　对方也很不客气的吼了回来，“你终于疯了吗？”
　　“这就是读过书的好处。”他小声和瓦莱里安说着“唉，我们的水手长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瓦莱里安只是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船只偏转了方向，朝西北行进着。
　　……说实话，从这群人上船以后，他感觉他叹气的次数比以前还要多上很多。
　　以前，他盯着面前似乎一望无际的海面，他很久没回想过以前了，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很糟糕以至于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
　　也或许，这是因为那样掺杂着敌视和仇恨的记忆已经在他的回忆中淡忘，那些充斥着利益的算计，永无休止的揣度和矛盾，他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记得他弟弟第一次喊他名字，第一次扑到怀里让他抱，还有很多，很多，这就足够了。
　　或许人是会变的。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
　　“……你根本没在听吧！”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他终于把他的视线移到了德西里身上，“重复一次吧，我在听。”
　　“……”反倒是德西里先移开了目光，他盯着海面，就好像海上有什么很值得他看的东西一样，“我们在日落的时候才能上岛……当时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此刻船头只站着他们两个人，春日的暖阳洒在瓦莱里安身上，但他的神色显然不太好。
　　“我不确定。我担心他是专门在跟着这艘船，跟着我们。”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小，“但在此之前我们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包括他自己，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到底想要什么？”德西里依旧看着平静的海面，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还都不会葬身鱼腹的，”瓦莱里安笑了笑，“我们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德西里沉默着，最后也笑了，“是的，一直都很好。”
　　瓦莱里安觉得他们两个说的实际上不是一件事，但他没有点破。在今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船体有破损，船舱进水是其中最糟糕的情况之一，但他们仍旧朝着他们的目标航行着，不是吗？他们是幸运的。
　　或许有人会说这明明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好心态显然也是海上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当他还有着一群不让人省心的船员的时候。
　　“莫尔比我们更常活跃在临近岸边的海域，”好的，他的大副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我们现在已经提速了，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么干，还是轻松点更好……说实话我不太想遇上莫尔。”
　　准确来说，不想在这种时候遇上莫尔。
　　瓦莱里安能理解他的顾虑，保持着沉默，在日落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瓦莱里安下了船，这座岛并不小，在更北部的地方有一座山，他粗略的往那边看了眼，船上还有足够的食物供给，所以他们不需要在黑夜中深入丛林，太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虽然在白天他们不会觉得太冷，但夜晚的温度很可能只有零度甚至更低，思虑过后，瓦莱里安还是生了火。
　　“一会德西里守前半夜，艾维尔守后半夜。”短暂的权衡后他这么说着，“我会和你们两个一起。”
　　“不用，”艾维尔抢在德西里前面开口，“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就行。”
　　“……我想说我没问题。”德西里在这时候终于插进了话，这让他被艾维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主意，”艾维尔依旧不太认同，“但是，好的，没人劝得动你。”
　　“那就这么决定了，”瓦莱里安没有向他解释，他们分了几个人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德西里和艾维尔一左一右的在他身边坐着——这是他们两个谁也不肯让步的结果，但意外的是他们两个并没有吵起来，艾维尔堪称安分的闭着眼。时间渐晚，他总有一种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没做声，神色如常，他们坐的离其他人稍微有些远，德西里凑到他耳边，“他可真烦人，”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搭了上来，装作不经意的勾了两下，“我就知道你的意思。”
　　瓦莱里安没说话，于是德西里得寸进尺的和他十指相扣着，沉默了半晌，德西里又凑过来，“虽然我经常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吧，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扛着。”
　　“习惯吧，”瓦莱里安没有看他，他的视线放在虚空中的某一个点上，没有落在实处，也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理活动，“但我不认同你们的看法。”
　　德西里不太意外，正如艾维尔所言，没有人能够劝的动他，这在一开始其实是好事，他们正是因为这个人才能聚集在这里的，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也只会说“我有义务对我的船员们负责”的，但或许这本就是他魅力的一部分。
　　他想说“你可以更信任我们一些”，但瓦莱里安先一步开了口，“很多人需要的，都只是一个从容、冷静、可靠的领导者、决策者，他们不需要知道决策的原因，他们只需要执行，”德西里看着他的侧颜，在这种时候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漂亮的红色眼睛眯了起来，他堪称刻薄的这么说着，“永远不要花费精力向别人解释你的目的，德西里，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聪明的人不用教，蠢的人听不懂，倔的人听不进。
　　“你好像很少这么点评别人。”德西里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但你总是对的。”
　　“很少，的确，”在短暂的停顿后，那种莫名的感觉又从他身上潮水般褪去了，他温和的继续开口，“不随意评价别人也是教养的一部分，或许我所抱有的那些观念，也不过是偏见的一部分而已。”
　　德西里罕见的沉默了，他没有再开口，掐着点推了一把艾维尔，显然用的力气不小，艾维尔醒过来撑住身体，差点直接摔到地上去，“起床了，交班。”
　　艾维尔回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显然无声的咒骂着什么，德西里朝他笑了笑，坐回去闭上了眼睛。紧扣的双手很快吸引走艾维尔的注意，他盯了几秒，活动了下被压的发麻的身体，靠在了瓦莱里安身边。
　　“我以为你昨晚应该有好好休息了。”反倒是瓦莱里安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
　　“昨晚没睡，”艾维尔这会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还关心别人？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个。”他的视线又定格在德西里阴魂不散的那只手上面。
　　“这不算什么。”事实上，瓦莱里安自己也是准备把手抽出来的，但德西里这家伙，闭上眼装作马上就睡着了的样子，却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攥得死紧，他抽了一下没抽动，于是放弃了。
　　艾维尔于是撑起身，他遮住了火光，导致瓦莱里安看不太清他的神色，“我和他永远都合不来，”他这么说着，跪坐在瓦莱里安身前，在距离很近的时候停下了，“我可以吻你吗？”
　　瓦莱里安应了一声，于是剩下的那点距离也被也就被消磨了，艾维尔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的往往是与其性格不太相符的温柔和小心。随即被扣住的指尖忽然被狠狠攥住，捏的他有些疼，晃了下神，手上的力气便都卸去了。
　　艾维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同时他一把抓住往下面摸去的那只不安分的手，于是艾维尔退而求其次的伸手拨开了他带着的眼罩，他没有拒绝这个。与很多人猜测的，他在某次意外中被弄瞎了一只眼睛不一样，那是非常非常漂亮的金色眼睛，艾维尔摩挲着眼角，在瓦莱里安略显散漫的回应中叹了口气。
　　“我很喜欢它，”艾维尔这么说着，不过问彼此的过去是海盗间心照不宣的事，所以他没继续说下去，虽然他们都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把眼罩又扯了下来，带回原位，“它很好看，这样也很好看。”
　　在他准备后退的时候，瓦莱里安拽了他一把，“我不喜欢。”他又继续了这个吻，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他看了眼岸边的一块礁石，又收回了目光，“别提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