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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齐鸣山没有食言,七点多的时候回了家。
      鉴于在医院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就忍不住呕吐出来,夏夕不想又发生一次,那样会显得自己很脆弱,于是让李婶给他切了两个橙子,和苹果一样,这种廉价好保存的水果是他关于福利院的记忆里难得的甜美。
      他一手拿着叉子吃橙子,一手在桌子下悄悄揉了揉肚子,似乎在安慰身体,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齐鸣山慢条斯理吃着饭,夏夕玩着叉子,等得实在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脑子里乱糟糟想着事情,抢回许氏?天方夜谭!他一个勉强高中毕业的修车工——应该说是前修车工,唯一会的理财行为只是把钱存进银行,而记忆里许小舟的??学业似乎也很一般,不然也轮不到齐鸣山这个外援来帮忙管公司。刚刚将许小舟的一生回忆完的时候,还信心满满要给他报仇出气,眼下看来,好像除了找机会揍这几个人渣几拳,他根本毫无办法。
      他皱着眉唉声叹气想得认真,没注意到齐鸣山已经吃完饭,看了他好一阵子。
      “怎么,又想耍什么花招?”
      “哈?”
      夏夕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齐鸣山。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以后做事情动点脑子,还有,对外说的是你在浴室摔倒了,别出去乱说话。”
      夏夕捏紧拳头,齐鸣山继续说:“你再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会让我们两家都很难办的......”
      “砰!”夏夕猛地将叉子锤到盘子上:“他差点死了,你就说这个?”
      话一出口,他立马意识到说错了,谁会用“他”说自己?好在齐鸣山好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下,没察觉到这点异样,只挑了挑眉,无谓道:“这不没死吗?”
      熟悉的胃部的难受感又出来了,夏夕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情感,多说无益,他懒得再在口舌上与他争论,他气冲冲地站起来,对齐鸣山说:“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倒是你。”他顿了一下,“以后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还有,不许再到我的房间来!”
      他已经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凶了,但无奈许小舟的音色清澈柔和,人又长得秀气,这样反倒是像张牙舞爪的小猫在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齐鸣山根本没当回事,笑着说:“你这是要跟我约法三章吗?但你别忘了,我们结婚了,你有满足我的义务。”
      “我满足你个xx!你个xxx!”夏夕想到那些令许小舟绝望和耻辱的夜晚,没忍住爆了一句脏话,更多的脏话几乎没过脑子就一连串喷涌而出,开玩笑,喷人他可从来没输过。
      齐鸣山往后靠了靠,瞪大了眼,夏夕知道他们这种人,自诩精英,说话做事突出一个装模作样,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把体面二字挂脸上,是不屑于使用这些粗俗语言的。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如果你不能遵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夏夕气喘吁吁骂完,不忘撂下狠话,也不管目瞪口呆的齐鸣山是不是还在消化他突然而来的粗俗无礼,自顾自回了房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夏夕感觉到了难得的痛快,他喘息着站在镜子前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那里本来已经被他拿浴巾盖住了,但这时他就是很想看看自己的脸。
      浴巾慢慢滑落,镜子里的青年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正微微笑着,这张脸俊秀精致,眉毛修长,鼻子高挺,皮肤白皙,左边脸颊上有个小小的酒窝,一双盈盈的桃花眼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纤长的睫毛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着......
      夏夕蓦地有些脸热。
      “......帮你骂了他几句。”他干笑两声,挠挠头,镜中的青年于是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除了帮你骂几句,我好像做不了别的什么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产生了懊恼的感觉。
      但镜中青年并不会责怪他,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噙着笑看着自己。
      夏夕慌慌张张低下头出了浴室,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埋住突然抑制不住的狂乱心跳。

      第二天一早,夏夕就去找李婶要车钥匙,思来想去,他还是想去出事的地方和他曾经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另外还有那只猫,他也感觉很在意,如果自己昏迷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真的,自己成了许小舟,许小舟是不是就在猫的身上?那么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自己死前见到的那只了。
      “许先生,您......还没有驾照,不能开车的。我去叫司机吧!”
      “......”夏夕张口结舌,他倒是没太注意这点,他自己几乎什么生活技能都会,倒是忽略了许小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进出有司机接送,好多事情都不必他亲自来做的。
      半晌,他摸摸肚子,低声道:“祖宗诶......等着哥帮你考一个!”
      他想要独自出门的提议被拒绝,于是只好让司机送他去汽修店,司机沉默寡言,虽然看得出他对于要去汽修店感到很不能理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将夏夕送了过去。
      “就......洗个车吧。”夏夕指挥道,他也很尴尬,车子锃亮,半个泥点子都没有,但司机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点头照做。夏夕松了口气,又在心里暗叹有钱可真好,无理要求也能被满足。
      旧地重游,故人相逢,他看着那几张无比熟悉的脸,简直眼热到要哭出来。兴许是见他站在那里发呆,表情还不怎么好,店里的人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询问,夏夕没忍住脱口而出:“熊猫!”
      两人都愣住了,夏夕惊出一身冷汗,熊猫是同事的外号,因为姓熊又常年挂着黑眼圈,被他们嬉笑着起的,许小舟这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
      “啊......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夏夕嗓子有些干:“他、他叫夏夕......”
      熊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有些悲哀地说:“他出事了,不在这里了。”
      夏夕低下头抽抽鼻子,强忍住流泪的冲动。
      说话间,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熊猫扭头跟他讲:“夏夕的朋友。”
      那人似乎更外向些,去拉了把塑料椅子请夏夕坐下,问道:“你是他的朋友?怎么没听他说过的。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吗?快一个月了,晚上被车子撞到没救回来。”见夏夕神色哀戚,他也有些难过的样子:“医生说倒是没有受太大的罪,哎......”他叹了口气:“厄运专挑苦命人,他这辈子就没享过什么福。”
      夏夕跟着点点头,沉默了一会,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人楞了一下,似乎没听懂,夏夕于是又说:“骨灰什么的......”
      “哦哦哦!我们几个凑了点钱,拉去火化了,还有他的衣服物品什么的,当时也一起烧掉了。骨灰存在陵园,就想着万一以后还有亲人来找......。”
      亲人什么的,夏夕知道大概率是不会有了,他生下来的时候先天性心脏病,父母权衡一下,把他丢在医院回家生二胎了,再没出现过。福利院接手了他,用社会捐款帮他做了手术才堪堪长大,谁知道才活了二十来岁,又飞来横祸。夏夕觉得自己像《死神来了》里面的主角,注定的死亡避无可避。

      从陵园回来的夏夕心情极度低落,任谁站在自己的骨灰前,可能都做不到心平气和,作为“夏夕”的他,已经真正意义上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肉身已成灰,他的同事们会渐渐遗忘他,可能再过几年,骨灰也会被陵园清理掉。他将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而作为“许小舟”的他,甚至也拿不出证明来能够带走自己骨灰,只能出了一些钱,为自己供了盏灯。
      他感到疲惫且无力。
      在刚刚得知自己活过来了并且还成了有钱人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兴奋过,活了二十几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不为钱发愁的日子。福利院的日子就不用说了,勉强高中毕业后他就进了社会,洗过盘子,做过服务员,被喝醉的客人拿钱拍着脸,说把面前的酒喝下去,钱就都给他。被欺负过也被骗过,上了半个月的班被辞退,一万个理由来说他做得不好而不发工资;永远住着巴掌大的隔间,和乱七八糟的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在隔壁各种各样的声音里酣然入睡或者失眠整晚......像水泥缝里勉强长出来的杂草一样,靠着稀薄的雨水和阳光艰难地活着。
      经历着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在温暖明亮的房子里住着,吃穿不愁,要什么有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委屈了,甚至忍不住开始怪许小舟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怎么就想不开了呢?怎么就不能潇洒地拿着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能那么决绝地就什么都不要了......
      在他的生存哲学里,活着是第一要务,再苦再累,都要挣扎着往前爬。他几乎完全不能理解许小舟的决然,没有父母兄弟的爱,没有丈夫的爱,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吗?他有钱有家世,还有一张好看的脸,再怎么也不至于走上这样一条路吧?
      这让野蛮生长惯了的夏夕十分迷茫无解,记忆里那些纤细的情绪,细微的感受,是他从未注意过的,被欺负就应该打回去,不开心就喝几罐啤酒,倒头睡一觉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粗神经会自动过滤掉令人不爽的一切......
      他抱着膝盖坐在衣帽间的地上,那面落地的大镜子照着他的身影,清瘦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他虽然已经慢慢习惯这个身体了,但每每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还是忍不住会觉得那是许小舟站在自己眼前。
      “真是个笨蛋......”他伸手点了点镜子里青年的额头,“我看见自己的骨灰了,我一米八五大高个儿,怎么烧出来就那么一小罐......”他无声笑了笑:“医生说我一下子就死了,不疼,你呢,你疼不疼?”
      他将左手举到自己眼前,手腕上刀子划过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狰狞可怖,怎么可能不疼呢?他想,“我是搞不懂你......但是说好的帮你揍他们几个报仇,我肯定做到。”他又挥了挥拳,就好像许小舟真的在他面前,在倾听他说话一样。
      “那作为回报,你的小金库我就没收了。”
      夏夕早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许小舟的手机,并且轻车熟路解开密码,但是很可惜,聊天记录什么的几乎全都删掉了,夏夕摇摇头,又去看银行卡的余额。
      “啪!”他将手机倒扣到边上,自己郁闷地躺倒。
      “妈的......”他使劲揉了一把肚子,“你们这些有钱人!我要跟你们拼了!”他不相信地又摸过手机,重新看了一遍。
      “1056......”他抱着手机滚了几圈,“......万!”想到他自己死的时候,余额都没有六千块,简直悲从中来,“退休!我马上就退休!”
      他翻身爬起来,又冲进衣帽间,冲着镜子里的人叫道:“你有一千万啊!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恨铁不成钢的愤慨简直要冲出来了。他伸手去捏青年的脸颊,但触手只是冰冷的光滑的镜面,他怔了一下,收回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
      温热,细腻。
      他使劲捏了一下。
      镜子里的青年立刻龇牙咧嘴,看上去实在是不太像他会做出来的表情,十分违和滑稽。
      夏夕哈哈大笑起来,白皙的脸颊上红红的捏痕十分显眼,他又忍不住揉了揉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动作,就好像自己在抚摸许小舟一样,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停住笑,疑惑地跪坐到镜子前,镜中人安静与他对视,脸上被捏过的地方在隐隐发热。
      “我搞不懂了......”他喃喃道,他读书不多,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怎么填饱肚子,突如其来的意外,身份的转换,让他产生了此刻我究竟是谁的疑惑。他将额头抵在镜子上,也慢慢将脸贴了过去,那点热于是被慢慢被镜子沁得冰凉。
      他与自己相偎,也与许小舟相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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