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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推己及人 ...

  •   冬季大约要过去了,气温渐渐回暖。今日却又突然凉了下来,空中疏忽飘着小雪,没过多久,地上便堆积起薄薄的一层。

      东止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沫子,远远看去,窄腰宽肩,身形瘦削,他站得很直,周围只剩空空荡荡的白,竟也无端生出几分凄凉的意味。

      东来神使打开窗户,对着雪景看了许久,呼出一口白气。他眼神一转,只见东止的鼻尖发梢都带了湿意,掐指一算,他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慢慢地踱步到门前,猛地把门拉开,吱呀一声,地上雪屑四溅。

      “没想到这个时节还会下雪。”他站在门檐下,似乎只是淡淡寒暄,“来了不少时候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的手微微握拳,关节处冻得有些发红:“师父,我有事要请教您,很重要的事。”

      “唉,罢了。你带她从阿木山回来了?”东来年迈的眼睛轻轻暼他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是……”他正想继续开口,却听到老者沧桑的声音倏忽传来:

      “你当真要管?你想清楚了?”

      他有些愧疚地抬头,师父的眼睛深沉浑浊,只需这样淡淡看他一眼,便是对他的教诲。他从不干涉他,从不责怪他,从不惩罚他,他永远静静地审视他。

      东止咬了咬牙,他掀起前身的衣摆,布料劈开烈烈寒风,毅然地跪了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禅因的母亲本想杀死她,是您救了她,是吗?”

      东来缓缓点了点头。

      东止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灭了,他本期待着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许那封信只是发泄,也许禅因的母亲如同世间的任何母亲,她们爱自己的孩子,如同爱另一个自己。

      雪静静地下着,在东来沉默的审视中,东止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措,继而是铺天盖地的不忍。推己及人大概就是这般,每当遇上她,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陷落,完完全全地为她着想。

      “她父亲殉情了,母亲怀着她饱受非议,孩子生下来,便更是下了死刑,因为木禅因确实是她母亲和别人苟合的结果。她母亲抱着她来找我,求我为她算一算殉情的日子,她总觉得她的情郎在地底也不放过她,要下去找他算一笔账,这孩子,便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余孽。

      我拦不了她,她去意已决,活着早已没有指望。可是这孩子……实在可怜,我那时候也还年轻,一时心软,便想了个法子,留了她一命。”

      只有风呼呼地刮着,雪地里一片寂静。东止的睫毛上也带了雪,轻轻一颤,雪沫子就落下来,仿佛眼睛里有一场雪。

      半晌,他平静思绪,木然开口:

      “师父曾教导我,作为神使,定然要习惯旁观众生之苦。苦海太深,一旦涉水,便再也不能回头。我也牢牢记着,尽力不去介入旁人的因果。

      可是您当年也会见禅因之苦而心软,我和她朝夕相处,我又怎能免俗?既然已经管了,便断然没有半途而废,苦海回头的道理。

      所有后果,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我和她的一段缘分,我也全盘接受。”

      东来眉心微动,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想要进屋,却在临门一脚时突然定住,回过头看了东止一眼——他神色苍白却决然,直直地跪在雪中。

      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十多年前,他把他领回来,小小一个孩子,木讷,寡言,一根筋。他有时候嫌他正经,却也暗暗欣赏这孩子,心地最是纯良。

      门被关上,东止脑子嗡嗡地,心里却是细细密密地难受,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去又抽出来。他用手支着膝盖站起来,慢慢往禅因的寝室走。

      *
      禅因抹了一把脸,有些疲惫地从被子里抬起头。她本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发狂、会愤怒又绝望地大哭一场,可是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心里竟然是平静的。

      她的母亲并不爱她,她早有预料,倘若她爱她,又怎么不顾她的死活就撒手而去?更何况,这样迟到了十多年的爱,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像一条可怜的丧门犬,靠着这仅仅残留在遗物上的意念温暖自己吗?本就是无所谓的期待,她向来看得来,有什么事是不能接受的?这份爱有没有,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不如自己争口气,让她在地底的母亲看看,被她遗弃的女儿照样过的很好。

      大哭一场,她木禅因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在这件事之外,她却忍不住有些彷徨。现下好了,东止算是知道她的所有秘密了。他对她,到底是有几分同情,几分喜欢?

      她向来敏锐,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从前孑然一身,不怕死也毫无牵挂,可是今日知道了自己实打实沦为一个没人爱的可怜人,一回头,见到他在自己身后,竟然觉得有些温暖。

      她咬了咬牙,心里做了决定,大有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架势,猛地把门推开。

      站在她门外的,不是东止又是谁?

      二人似乎被吓到一般,彼此快速地瞥了对方一眼。

      下一秒,东止有些不自在却又关心地问她:

      “阿因,你还好吗?”

      禅因眼神闪烁,半晌咬着牙答道:“还行。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他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逃避,几乎不可觉察地躲避了她的视线。

      “你让我走,是真心的吗?”

      她从前总是客套地称呼他为“您”,而今日,她却想同他站在一起,如此细微的改变他又怎会不察?

      “离开这里,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性,我不能困住你,你更不该作茧自缚。”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想要我走吗?”

      他微微垂下眼睛,半晌闷闷答道:“对我们来说,你离开,都是最好……”他有他的责任,他此生不能婚配,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禅因眉心微微蹙起,上牙紧紧咬着嘴唇,愤怒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胆小鬼!你对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吗?”

      他心头猛然一跳,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试探地看了她一眼,见到她非要一个答案的神色,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禅因却突然笑了起来:“好,该问的我都问清楚了,希望你不会后悔。我真讨厌你,”她幽怨地看向他:“你真自大,非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你就按照你认为的好过下去吧!反正我早就说过了,我这人就是想得开。我待会就收拾东西离开神阁。”

      她把门关上,却又突然打开,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大声说道:“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会幸福,我马上便会找一个好郎君把自己嫁了,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毕竟我这样的姑娘,你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关门的声音砰的响起,他怔怔地立在门前,心里一团乱麻。她走了好,这不就是他最初的目的吗?他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她最后留下的话一遍遍在心头萦绕,其实,哪怕他再迟钝,再自欺欺人,也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她:

      “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

      *
      禅因收拾好东西,绝不回头看一眼。她打定了主意,他大概是喜欢自己的罢?若是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心,那她就逼他一把。

      路途中的一切景致一如来时,却因为这场雪无端的萧瑟了几分。禅因一边走,这段时间的种种反复在脑子里回放。

      她喜欢他。

      她想清楚了。既然想清楚,她便不会轻易放弃。不管用什么方式,她总得试一试才会甘心。她要他也喜欢她,要他面对着自己承认。

      正想着,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心里有个声音像魂一般飘出来,会是他吗?他……这么快就反悔了吗?哪怕按照她对他的了解,知道这不符合他的性子,但还是隐隐约约地期待着。

      她深呼吸,转过头,眼里划过一抹失落。

      来人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做这个交易?”

      禅因暼他一眼:“你真是阴魂不散!”

      程玄青笑了笑,几步和她并肩:“东止识不破你的小把戏,却骗不过我的眼睛。”他用扇子柄敲了敲她的肩膀:“激将法?是也不是?”

      “我没你想的这么无聊。”

      禅因甩开他,步子迈大,快速地往前走。程玄青索性站定不动,看着她往前走,直到她走出去好远,方才朗声道:

      “这点招数达不到你的目的的。你必须要我帮你。”

      禅因眉心一跳,忍不住放慢了步子。

      “你能够远离他,对他来说,便是你从今往后好好生活。哪怕他心中有不甘,也绝不会回头找你的。”

      禅因皱了皱眉,回头问道:

      “你要怎么帮我?”

      程玄青挑了挑眉,笑道:“自然是……让他知道,他坚守的牺牲有多愚蠢,你离开他,根本过得一点也不好。”

      *
      已经一天过去,东止去了禅因从前的家,并不见她的踪影。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安,找了几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见踪迹。

      一个念头突然跳进心里——程玄青也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推己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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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蹲到小读者愿意和我评论区互动,接受差评,不过希望可以委婉一些[害羞R][萌萌哒R][哭惹R]大家不嫌弃的话,想把自己做的小手工(微缩食玩)当成礼物送给大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