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将明[破镜重圆]》眠芜

2、长岛将明 N

　　孟晗推开了那扇冰凉的玻璃门，门上悬挂着的蓝色风铃立即响起了一串轻盈声，在这黑灯瞎火的小诊所里听起来却有点阴森。
　　狭小的诊所里，居然是五脏俱全，只开了两三盏壁灯，冷清至极。
　　孟晗一路走过，看着无人的导诊台、取药窗口、分诊室，觉得诊所的老板心是真大，也不怕深夜入室抢劫。
　　旋即她就看见半掩着的医生办公室门被人打开。

　　年轻的男医生穿着白大褂，一手戴好医用口罩，戴着一副银丝眼镜，镜片后一双不含情的桃花眼微微抬起，和孟晗的视线猝然相撞。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孟晗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医生的细微动作，只是说：“你好，我学生低血糖昏迷，麻烦给她注射30毫升50%葡萄糖。”
　　话说完，孟晗就有些后悔。
　　毕竟是以病人身份来的，她却“越俎代庖”地下了诊断，属实没给人面子。
　　幸好那位年轻的医生并没有生气的反应，相反他语气平淡认真，低声“嗯”了一声说：“先进来吧。”

　　陈航将半昏半醒的章莹安置在了分诊室的床上，万分庆幸深夜两点依然营业的便利店里还能买到可乐，不然把昏迷的小姑娘弄来诊所着实是个难办的事儿。
　　孟晗安分地坐在一旁，看着在操作台前行云流水准备着的年轻男医生，尽管被医用防护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可裸露的皮肤依旧白皙到近乎透明，银丝眼镜和他的冷峻气质相得益彰，宽松的白大褂显出他瘦削的身形，被藏青色西裤包裹的一双长腿笔直修长。
　　整个人都透露着熟悉的气息。

　　孟晗“霍”地站起，陈航专心致志地给章莹擦拭去额上的冷汗，没有看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犯这样的毛病了，看见和那个人相似的身影，就会迸发的冲动，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年轻的男医生罢了。
　　她走出分诊室，在安静的空气听着自己慌乱的呼吸声，告诉自己——

　　旋即她站定在诊所的玻璃门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导诊台对面座椅上方墙壁悬挂着的诊所医生介绍。
　　五张照片按资排辈地张贴在那，她一眼就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和名字。
　　那个六年前天天出现在她面前的人，那个六年间无数次闯入她梦里的人，如今却变成了墙上的一张照片和她冷冷对望。

　　黑暗的空气里，一阵风轻轻吹来，吹响了门上挂着的蓝色风铃，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重鼓敲击，一下一下，砸得她头脑发晕，砸得她动弹不得。

　　分诊室内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先注射了20毫升葡萄糖，等她清醒了叫我。”
　　她猛地转头看去，年轻的男医生走出来，摘下了口罩，墙壁上悬挂着的照片和他的脸逐渐相似重合。

　　他静静地站在门前看着她，冰冷的镜片映出他冷淡的眼神，身后是足以刺痛她眼睛的灯光。
　　“庄明屿。”孟晗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如同无数个深夜里的梦中呢喃。

　　半晌，她才听见他低声“嗯”了一下，尾音绵长，戛然而止。
　　而后，他似乎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孟晗的下文，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
　　直到章莹完全清醒过来，陈航既关心又生气地提醒着她以后不要再节食。
　　章莹皱了皱鼻子，撒娇似地“哼”了一声。
　　孟晗说：“做医生是很辛苦的，你现在只是学生，晕倒了问题不大，你晕倒在手术台上怎么办？”
　　章莹“啊”了一声，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孟晗并没有训斥学生的习惯，见小姑娘这样沮丧，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绷直了身子站在那，一眼不错地看着走来的庄明屿。
　　他曲身，一言不发地给章莹做了血糖检测，看到血糖仪报出正常的血糖值，才淡淡开口说道：“低血糖确实很危险，回去做个全面检查吧，也未必是节食导致的。”

　　这话让小姑娘心情舒服了些，给孟晗解了围，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道谢，显得他们陌生；说别的，他们又浑然没有那么熟稔。

　　而且自始至终，庄明屿甚至都没有喊出过她的名字。

　　回到酒店，孟晗的脑子都是晕晕乎乎的。
　　她甚至灯都没打开，把自己埋进寒冷的被子里。
　　——是梦吧？一定是梦。
　　——是真实的，真的又见面了，他活生生地站在那了。
　　——可他都没有认出你。

　　反复交织的念头折磨得她一直半睡半醒，在光怪陆离的一片混沌中，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出国的那一天。
　　她站在登机口，地勤广播里反复播放着去往伦敦的航班登机提醒。
　　她手指冰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出国，她可以承担他的所有费用。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
　　她低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庄明屿。”
　　然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她最熟悉的冷淡嗓音，说着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孟大小姐只是想和我玩玩的话，也该玩够了吧。”

　　这句话将她从沉重的梦魇中生生拽出，酒店的遮光窗帘让她分不清时间，她看着酒店的吊灯才想起原来现在是六年后了。
　　孟晗按亮一直没有松开的手机，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一连串地跳出来。
　　全都显示着齐之恒的名字。

　　她不知道齐之恒怎么还敢给她打这么多电话，昨晚他的学生晕倒，陈航先一步就联系了他，始终无人接听。
　　如果不是她浅眠，如果不是附近正好有诊所，如果不是庄明屿，可能她和齐之恒都要负上责任。

　　孟晗颇为不满地起床，本想直接素颜去研讨会，转念一想还是细致地整理了自己的妆容，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比预计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齐之恒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昨晚的事情太不负责，开车去会场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直到陈航和章莹先一步下车，车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齐之恒才开口：“昨晚是我的失误，没接到电话，还好有你。”
　　孟晗蹙眉：“你当医生的经验至少比我多，手机不静音是常识。”
　　齐之恒沉默了一下，说：“昨晚和几个医生朋友聊久了。”
　　孟晗依照多年了解，瞬间明白，他哪是手机静音，他是和那群“相交甚好”的医生朋友去酒吧了。

　　她没再说什么，责怪和争吵一点意义都没有。作为同僚，齐之恒工作之余做什么与她无干；作为医生和师长，她尽到自己的责任就好。
　　她只是幽幽地想到，昨晚原来不是一场梦，真的是庄明屿。

　　***
　　他们走进会场的时候，研讨会已经快要开始，场内依照姓名牌坐满了各个医院的医生，时不时低头翻阅着会议资料，再与旁边的医生交谈几句。
　　主席台的大屏幕上投影着“热烈欢迎各位医生的莅临学习”字样，深蓝色的背景底色将整个会议的严谨气氛渲染的淋漓尽致。
　　上台欢迎致辞的是绍宁市人民医院的院长，紧接着是绍宁市人民医院的心外科副主任医师李辰睿分享了第一例手术案例。

　　孟晗翻阅资料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这位李医生居然也是Z大医学院毕业的，不过早了她好几届，两人大概是连面都没见过。
　　对于校友，她给足了面子，坐得端正专注。

　　李辰睿看起来并不算年轻，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模样，但这个年纪就做到副主任医师，不得不说还是很有能力的。他戴着副眼镜，一身黑色西装，笑容满面、大方得体地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利落流畅地叙述了手术案例的过程，末了又谦虚地鞠了一躬，真诚地表明了自己的不足，期待大家的批评学习，赢得了场下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第一排领导的频频点头赞许。

　　孟晗对于他分享的案例兴趣甚浓，专注地阅览起了每人一份的资料，听到场内响起的掌声才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坐直身子，神态放松地四周看了看。
　　然后她看见场内最后一排的后方角落，在摄影师架起的设备旁，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昨晚她刚刚见过，甚至以为是梦的人。

　　孟晗刹那瞳孔紧缩。

　　那个人穿着和六年前如出一辙的白色衬衣，扎进了深蓝色的西裤里，显出他劲瘦的身姿和修长的腿，他双手交叠地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面色冷淡地看着台上演讲的内容，没有像大家一样热烈地鼓掌。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孟晗依旧能感觉到他周身的不可靠近的气息。
　　她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台上的分享赶紧结束。

　　李辰睿抛砖引玉地说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下台，被一拥而上的记者和医生同僚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之恒站起身，转头说：“孟晗，李主任是你同校学长，我们去……”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身旁孟晗注视着会场的角落。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那人匆匆离开留下的背影，随机身旁一项端庄优雅的孟晗大步跑出了会场，全然没有顾及形象。

作者有话说

　　我最期待的一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