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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零落成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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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阁主是你爹么?”她忽然又开口,着实将一群人吓了一跳。秦云序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目光不自然地垂落了下去。
他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一枚铜钱静静躺在手心。承桑郁垂眸:“你资质太差,拿上铜钱,此后一直佩戴在身上,可助你修行。”
秦云序慌慌张张抬眼,没从承桑郁脸上读出什么别的情绪,仿佛她真的只是在完成他爹的托付。
“多……多谢。”
他这有生以来,一直都没将自家爹爹当一回事。他爹的苦心在他看来不过是枉费心力,就因为他自知天资愚钝。
他不是修仙这块料。
可面前这讲师一句话,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是彻底点醒了他。
他爹都还信他能成大器,他怎么能先放弃了呢。
铜钱递出去的一瞬,承桑郁心里就微微松了口气。
至少她也算是在通天阁里埋了个眼线,日后不论出了什么岔子,也总能有后路可走。
当日傍晚,秦礼就在饭堂里找到了慢条斯理用餐的承桑郁。
他明明面上皆是喜色,却还是在见到承桑郁时不知所措起来。满头银丝的老阁主小心翼翼地送上锦盒,随后自顾自搓着手指,说话都顺耳了:“想来还是瞒不过姑娘。我那不孝子今日与我说,他日后必定会用心修炼。我思来想去,是姑娘的功劳吧?我这几日也想明白了,通天阁是得再招一批弟子,届时姑娘可愿意前来观礼?”
承桑郁其实有点没明白,她不过就给了一枚铜钱,怎么这小纨绔就忽然洗心革面了。不过看秦礼神色,想来不是坏事,她一颗心也算是彻底落进了肚中。
在通天阁住了几日,承桑郁也真觉明州城不如此处,听出秦礼有拉拢的意思,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锦盒里是一沓放得整整齐齐的符纸,承桑郁随手翻了一下,没看明白符上画的什么,稳妥起见还是没敢再动,往盒里放了一枚铜钱就撂一旁去了。
家中依旧没有异状,赏玉抱琴都安安分分没出门——从前她以为赏玉是正常的妖,还费心去城南给她带吃食回来,现在知道她也许早就死了,也就不再将她的吃喝放在心上。
多好啊,一屋子三只妖,都不用吃饭。
她这几日清闲了许多,那秦云序也如他所言勤奋刻苦起来,每日书阁书院来回跑,也常常出入试阵堂了。
就是这孩子似乎不怎么跟他爹在一块,承桑郁听到的全都是那枯燥无味的念书声,配上他独一家的破锣嗓子,好不折磨。
承桑郁自己就不愿看除了话本之外的任何书籍,这几日被硬塞了一脑子法阵入门的浆糊,简直痛不欲生。
好在大选如期到来,烦人的念书声终于停了一阵。
秦礼也给承桑郁备了一身衣裳。白色底衣外头一件浅蓝的长衫,并不高调,料子也舒服,正合她心意。
大选流程里没有承桑郁的戏份,她就老老实实在角落里当吉祥物。
清晨的风还有些冷,承桑郁寻了处背风又能晒到太阳的宝地,两眼一闭就睡下了。
秦礼听了承桑郁的劝,在一旁盯着新弟子考核。他盯得紧,这一回也算是拒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当然,看到世家子弟时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世家才算是通天阁衣食父母,就这样拒绝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于是他思量片刻,只留了一半相貌上还看得过去的——都已经如此麻烦人家姑娘了,总得招几个对她眼睛友好的来。
考虑到此处,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看向不远处山头的亭子,果然见了个人在盯着自己。
尽管两人离得很远,秦礼目光还是瑟缩了一下,慌慌张张挪向了别处。面前的测试还在进行,他心里犹豫归犹豫,眼睛却还是忙里偷闲在人潮夹缝中四处乱瞄,寻找承桑郁的影子。
奈何人家将他的客气当了真,真的不知跑去哪儿当吉祥物了。
他轻轻抬手叫来儿子,低声嘱咐两句:“你去找找陈姑娘在何处,就说膳房新出炉一锅上好的点心,给她留了一份,放久了不好吃。”
秦云序得了令,就悄没声地从人群后头溜了去,踮着脚在乌泱泱的人堆里找人。
还好他虽然样貌过不去,但这么多年饭毕竟没白吃。然而他抻着脖子张望了半天,几乎要将校场走了个遍,也没见到那片浅蓝的衣袖。
人群里,同样在寻找承桑郁的还有一个沈明沉。
白玉牌在他腰间挂着,底下还悬了条剑穗,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
他懒懒散散地随着人群往前,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同样没寻到承桑郁,倒是先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秦云序。
不过他没将这人放在心上,毕竟这人的傻劲儿貌似也在那日大阁主脸上见过。
两人长得就很相像,连痴呆样都一脉相承。
沈明沉身前的人群皆是分了两波走了。一波面露欣喜,快步走到师兄师姐后头等待,另一波或叹或落泪,失落地离开了校场。
“将手放在这玉剑上。”
沈明沉回过神来,依言照做,几乎是瞬间,就有灵气在疯狂涌入他指尖。他仿佛是被灼伤了,迅速收回了手,对着那修士惊诧的神情问:“如何?”
修士抬眼看他,似乎没见过这种情形,不知怎么处理,无助地回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秦礼。
秦礼一直在注意这边,此时看着这场面也皱起了眉。良久他才开口:“小兄弟,你随老夫来这里。”
沈明沉攥着玉牌,闻言“哦”了一声,趁两人回头的空当,飞快地往承桑郁的方位瞧了一眼。
然而承桑郁离得太远,他这边只能看到人头攒动。
秦礼唤他坐下,自己则伸出根手指按上了他眉心。
沈明沉任他按着,还换上副谦卑的神情问:“我可是有什么不对么?贵阁会收我么?”
“当然。”秦礼很快回答,犹豫一下还是说:“大多数人都只能供出一丝丝灵气与玉剑相连,这便是看他们能不能入门——没想到你灵气竟如此充沛,是我们没见过世面了。”
沈明沉点点头,一面心想这大阁主记性挺差,一面附和:“无妨,现在见过了。”
他无视了秦礼牙酸的神情,转头就走。
领着新弟子的师兄面上原本笑意盈盈,见了他却敛了笑容。
“怎么又是你!”
沈明沉咧咧嘴:“这可真是有缘。师兄今日不必下山捉妖么?莫非是太多嘴被扣在了家里?”
那修士见到他就想到自己被戏耍的经历,又想到上回还被阁主当面制止丢了面子,当即怒不可遏,恨不得撸起衣袖就地将他掐死。
“诶,你们门规莫非没有说过不可伤害同门?”沈明沉轻轻巧巧地侧身躲过,“不知阁主若是知道了……”
拿人手短,那修士愤愤地走去一旁,无从泄愤,恶狠狠地踹了守门的石狮子一脚。
日上三竿,通天阁前的喧闹声慢慢散去,承桑郁终于醒了。
醒来她照旧看了眼抱琴赏玉,没觉察出异动便放心地起身往校场走。这时候校场上留下的弟子也已所剩无几,她放眼一看,就见到某个熟人站在高处冲她摇手。
……没完了是吧!
承桑郁才站起身想去质问,下一刻却变了脸色。
她猛然回头,目光穿过葱郁的山林,遥遥落在了西南方。
她的结境碎了,桃枝萎谢,纸风车也碾碎在了尘泥里。
可现在分明碧空如洗,太阳甚至灼得她眼睛疼,哪里有下雨的迹象。
承桑郁甚至没有想起该去与秦礼说声她得下山,就强行开阵离开了通天阁。
通天阁外头偏偏还有一层护山阵,承桑郁从阵中出来时几乎要就地跪下。
眼前昏天黑地,她靠着墙蹲坐了半刻钟都没缓过来。
“你疯了?”
身后传来人声,像是被刻意压低过,承桑郁没听出来是谁,也看不见他人,只能一言不发自己消受。
一只手抚上她额头,匆匆探了一下就放了下来。沈明沉一面将她打横抱起,一面念着“冒犯”,径直走向屋门。
进屋瞬间他就察觉到不对,想退后却结结实实靠住了一堵墙。
关门打狗啊这是。
来者不善,沈明沉也就没打算跟他们讲道理。他四处张望一番,盘算着该怎么安置承桑郁,怀里的人就睁开了眼。
“沈明沉,这里没你的事。”
沈明沉却从自己衣衫上扯了块布给她嘴堵上了。
“话多。”
承桑郁想把他嘴撕烂。
但这会儿她反而有些缓过来了,至少有了些气力,能站得住脚了。
于是她抬手扯去那块布随手丢了,另一只手搭上沈明沉右肩:“你放我下来。”
她本来想自己挣脱下来的,奈何这人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惊人,明明被抱着时没什么感觉,但这一会儿就是挣不开。
承桑郁怒了:“你有病吗?”
沈明沉低头看她一眼,确认她确实是恢复过来了,就慢慢松了手,搀扶着她站稳。承桑郁才抬起头恶狠狠地甩掉沈明沉的手,就听到她卧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抚掌喟叹:“好深情的戏码。”
那人走过来时,眼神里还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又换了一个——你来人界也是耐不住寂寞了?不过这一个倒是与天上那位有些许相像,也没什么用,你看这五百年他可曾寻过你……”
承桑郁没听进去这话,却花了半盏茶的工夫去想这人是哪位。
思索无果,她神色有些凝重,开口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