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78、番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不幸的呢？
　　是高中时代被同班女生打的第一个耳光开始？
　　还是第一眼见到温润如玉的傅摇光开始？
　　亦或是数十年对裴天泽的爱而不得？

　　陈曦从一栋别墅里出来，外面正巧开始下雪。
　　南方的天气一到冬天湿冷地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她打开手机，原本想打车，又想到自己在的别墅区是打不到车的，于是还是选择步行出门。
　　她是身后那栋别墅主人的钢琴家庭教师。
　　不是钢琴家、不是演奏家、而是家庭教师。
　　她当上了曾经她最嗤之以鼻的工作。
　　而这个家庭教师也并不需要认真上课，而是哄着那位小少爷玩耍。
　　她在第二节课因忍受不了小少爷的无理取闹后想要提出离职，那位比她矮许多的小男孩将抽屉里的一叠钞票扔在她脸上，并嘲讽地说：“你来不是因为钱么？那就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在这里呆满一个小时拿钱走人就行！你要是敢告诉我妈我没上课，你连现在的钱都拿不到！”
　　她看到那叠钱，硬生生忍了下来。

　　雪下得越来越大，南方城市的雪还没落到地面便化成了雪水，落在头顶，冷进骨子里。
　　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手机，赫然看到大学同学裴天泽婚讯的新闻。
　　他是当代红透半边天的世界级钢琴家，婚讯自然会被媒体争相报道。
　　她呆呆地望着手机，一脸难以置信。
　　双眼霎那间失焦。
　　她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血液就像冰天雪地的城市一样，一寸一寸冷下来，冻得她浑身直哆嗦。
　　她鼓起勇气，想要看清手机上面的报道，可视线就像离她远去的光芒一样，她看不清，摸不到。
　　终于她恢复了视力，瞪大酸涩的眼睛，一目十行，疯狂地翻阅着那篇报道。
　　那篇报道真长啊，长到像她数十年的喜欢一样绝望，直到翻完了整篇报道，她也没有看到一张婚礼照片。
　　没有新郎，没有新娘，只公布了一张婚礼前夜的音乐会海报——盛大的婚礼音乐会，只有少数人参加。
　　她颤抖起来，新娘……是谁？
　　新娘是谁？
　　新娘是谁！！！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去接受。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涌现出少年时代站在她面前的天泽，天泽微笑着，穿着演出礼服，无限温柔地跟她说：“辛苦了。”
　　后来……后来进了学校，她很少单独见到他，每每遇见，他身边都站着摇光，修长的，亭亭玉立的摇光，被他很好地护在身后，他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又缱绻，隐秘而盛大。
　　再后来，他出了国，几乎失去了他的信息，偶尔的只言片语也是有关摇光。
　　再到摇光过世后，她彻底失去与他的联络，只能从新闻报道上知道一些他的信息。
　　直到今天，盛大的婚礼，在国家音乐厅举行。为保护新娘的个人隐私，婚礼现场全面封锁。
　　心脏像被冰封的城市，她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眼泪在冰冷的冬天，终于落了下来。
　　少女时代的坚持，也终于落幕。
　　她麻木地移动着冻僵的手指，再次从头阅读那篇报道，她在只言片语间找到了新娘的信息，新娘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钢琴系，除此之外，无任何信息。
　　可就是这么短短几个字，依旧让她嫉妒到发狂。
　　她曾经也是音乐学院的佼佼者，为什么裴天泽就是不喜欢她？发出的信息永远不回，拨打的电话永远忙线，她那么辛苦地，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而他却永远不会为了她稍作等待。
　　她的身体忽冷忽热，冰封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瘦弱的体内有一把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烧得她失去理智。
　　她想呕吐，她扶着绿化带的树木，难过地闭上眼睛，她把手指伸进喉咙，却依旧吐不出来。她睁开眼睛，重新笑了出来，眼泪顺着眼角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结婚了……他结婚了？他结婚了！”
　　“他结婚了……”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希望新娘为什么不是死掉的傅摇光。
　　大约，如果知道是摇光的话，她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如果是摇光的话，她可以想象新娘的面孔；如果是摇光的话，她的痛恨就有具象的对象。
　　她掩面哭泣。

　　而这时，大学的群聊因裴天泽的婚讯炸开了锅。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屏幕上一条条不断跳跃的信息，像极了无烟的战场。她同时痛恨那个跟裴天泽结婚的女生。
　　不管傅摇光也好，那个女生也好，她们才是后来者。
　　就在她烦躁地想关机时，妈妈的电话进来了。
　　响两下，必须接听，否则她会接到更多的电话，甚至警察的来电。
　　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哭哑的喉咙，接起电话：“妈。”
　　“你在哪？怎么还不回家？我看你的定位还在学生家小区，你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下雪了，我没带伞。”她凄楚地抬头看了眼灰色的天。
　　这样的苍穹下，这个世界的另一边，在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
　　“快点回来，回来的时候带点楼下那家的蒜香饼干，我想吃了。”
　　陈曦收起散落一地的个人物品，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好，我马上。”她习惯了百依百顺，从父亲出走的那年开始，她就习惯了与妈妈绑定在一起。
　　然而，在等待地铁的过程中，又因为发呆而误了一趟车。
　　她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天泽，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地铁上的人被生活折磨地一脸疲惫，没人注意到情绪崩溃的陈曦，陈曦就这样，一路呆呆地望着地板，再次坐过站。
　　妈妈的电话第三次打来了，她的语气很不好，情绪也越加暴躁：“你怎么还不回来？都四十分钟了，你在哪？”
　　陈曦吸了吸被悲伤堵住的鼻子：“我刚下地铁，快到家了。”
　　“哦，那快点，别忘了买我要吃的饼干！”
　　......
　　天泽……天泽……
　　再一次想到了天泽，想到温文尔雅的他，依旧是记忆中少年的模样。她开始想象穿着新郎礼服的他，该是多么柔情脉脉，他会望着站在对面的新娘，温柔地托起对方的脸，缠绵地吻上去，并将结婚戒指套在对方手上。
　　一想到这里，她痛苦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不能是她？
　　为什么，她坚定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依旧行不通呢？
　　她浪费了这么多年的青春，把女孩子最珍贵的青春耗在他身上，可是他对她避而不见，为什么……为什么……
　　天泽，你那么地温柔，那么地善良，那么地完美，为什么对我却那么地残忍？
　　......
　　电话铃声第四次响起。
　　急促的铃声撕裂了她对天泽最后的幻想。她回到了现实世界，不得不面对与她相依为命，视她为全世界的母亲。
　　陈曦接了起来，她语气平静地跟电话那头的母亲说：“我到家门口了，你开门！”
　　与此同时，家门唰地打开了。
　　妈妈先是看到她手上的袋子，一把夺了过去：“买了没？怎么就买了一包？为什么不多买几包，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很想吃吗！”
　　陈曦弯腰脱掉脚上湿透的鞋：“我明天再去买。”
　　“你去哪里了？今天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
　　“你不是已经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吗，我去哪里你应该最清楚。”陈曦疲惫地说。
　　“你见了谁？眼睛怎么红了？见男人了？谈恋爱了？你谈恋爱怎么不告诉我？”妈妈开始歇斯底里，“那个男的是谁？是你大学同学？那个叫什么裴天泽的？明天让他过来一趟，让我见见！”
　　“没有，我谁都没见！”
　　“明天叫裴天泽过来！”
　　“我说了没有！”
　　“陈曦！你敢不听我的？我是你妈妈！叫那个男的过来！”
　　陈曦啪地把手机拍在桌子上，嘶声力竭地吼道：“他结婚了！他结婚了！他今天结婚了！！！那个人不是我！如果不是你，我就跟他在一起了！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我真的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死你了！”
　　妈妈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陈曦，不禁悲从中来：“你恨我？你有资格恨我吗？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这么辛苦......”
　　“你这么辛苦该怨的人是你自己选的老公！是他抛弃了你！不是我！我只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把对男人的感情寄托在我身上！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的母女关系很变态吗？！”
　　耳光在意料之中落了下来。
　　陈曦捂着脸，抬头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母亲，她恨恨地说：“因为你变态的掌控欲，我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谈恋爱，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所有的男人一看到你对我的掌控，都吓跑了！”
　　“要不是读书的时候，你非要我搬出寝室，我跟他就能在一起；要不是出国的时候你非要陪读，我们也能在一起，你一次次地拖累我，害得我失去了自由，现在他结婚了，我永远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你满意了？”
　　“在你眼里，你的妈，不如一个男人重要吗？！你有良心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从小到大，我怎么辛苦地栽培你，你都忘了？没有我，哪有你的现在！”
　　陈曦冷笑：“我的现在？我现在过得好吗？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没有稳定工作，每天跑来跑去给这家上一节课，给那家上一节课，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孩子，就算朝我脸上吐口水我都得忍着，这就是你觉得值得骄傲的人生？！”
　　“我不想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上课，可你！偏偏要我去，就算我是他们的老师，我也挤不进那个圈子！况且你怎么栽培我了？我从小到大上钢琴课的钱，都是我爸掏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威胁他，让他每个月都付给你高额的抚养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用一个优秀的女儿拴住一个变心又有钱的男人！”
　　“我还不如十九岁跳楼死掉的傅摇光！不！还好傅摇光死了，如果她还活着，知道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那我才真的要跳楼！”她摇着头后退，哭着哭着，竟然笑了出来。
　　妈妈看着她失控的样子，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曦曦……”
　　“妈，别担心，我又不是傅摇光，我才不会疯！”
　　她冷静地擦掉脸上的眼泪：“我晚上还有一节课，先去上课了，回来会给你买饼干。”
　　她想明白了，妈妈才是可以让她依赖一辈子的人，刚才的她只不过是被天泽的婚讯激地上了头，才会口不择言。
　　妈妈不会真的怪她，而她也不会真的恨妈妈。
　　她懂妈妈将她养大的不易，也知道她作为女儿，若是离开了母亲，母亲会有多么焦虑。她是个孝顺的女儿，会在这段母女关系中，给足母亲该有的安全感。
　　她的身影再次淹没在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