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56、第五十六章

　　已经坐下来的男方父母看着摇光，满意极了，他们笑得憨憨的，跟江秋心夸道：“哎呦，到底是学钢琴的，这气质，这条感......你家女儿太漂亮了，比照片上漂亮多了，当时我亲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哪里能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啊，今天见了才知道，学钢琴好啊......学钢琴真好......”
　　江秋心谦虚地嘿嘿笑了：“就是啊，也不知道她像谁，从小就被夸漂亮呢！”
　　“漂亮好啊，女孩子漂亮，以后生的孩子也漂亮......”
　　摇光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肉，被人挑挑拣拣，她明明最不该坐在这里的，她可以坐在狭小的琴房里，可以坐在昏暗的舞台上，唯独不该坐在一个男人身边被检查口牙是否完整。
　　她被作贱，被羞辱，被否定，她唯一的价值是年轻漂亮与生育。
　　没有人记得，她是才华横溢的钢琴家。
　　……
　　身旁的沙发一沉，那个男人更近地挨了过来。
　　摇光掩盖住厌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就是摇光吧！我叫楚耀，我想你妈应该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了吧！你可以直接叫我耀！说来还真挺巧，你名字里有一个摇字，我单名一个耀字，是不是挺有缘的？”
　　摇光扯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痛恨到极点。
　　“我是学金融的，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有两个合伙人，我们收益还是蛮可观的，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公司，但是比市面上绝大部分公司都厉害，这也不是我自卖自夸，确实还是很厉害的，什么时候你来我公司看看就知道了，你明天有空吗，明天我可以接你去我公司看，哎，说实话，其实那些大公司也没多厉害的，都是噱头，你懂的......”
　　摇光听得昏昏欲睡。
　　这是一个与她所在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差地别。
　　她不想了解，也不感兴趣，可偏偏楚耀就是充满信心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哦，你还没说说你自己，听你妈说你还在读书？你在哪个学校读？我大学读的可是211，虽说是211，其实也就一般啦，我感觉还不如毕业后自己创业学到的多，你觉得呢？”
　　“哦......”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吗？看来我们的三观还是挺一致的。”他说到兴致上，甩了一下左手手腕上金灿灿的手表。
　　摇光眼见那只笨重的手表都快甩到自己脸上来了，她下意识躲了躲。
　　“啊，这只表啊，这只表是我赚的第一桶金买的，纯金的呢！还是名牌！哈哈哈哈哈，你放心，它没那么脆弱，不会那么容易坏的，你不用躲！况且就算不小心坏了，我也不会让你赔的！毕竟你都算我未来老婆了！哈哈哈哈！”楚耀自认幽默地开着玩笑，“以后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我们是一起的！”
　　呕！
　　摇光竭力没让自己吐到他脸上。
　　“哎，你那么瘦，有几斤啊？有九十斤么？不过我觉得女孩子瘦点好，我就不喜欢胖女孩，那么胖，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我本人还是挺自律的，每周都会去健身房，你去健身么？我挺喜欢撸铁的......”他将袖子撸上去，展示着自己傲人的大块肌肉。
　　摇光的思绪开始出走，双眼变得毫无光泽。她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种名叫楚耀的独立生物奇葩地存活着。
　　生物圈果然是多样的。

　　相亲结束后的江秋心回到车上，迫不及待地问摇光的意见：“你觉得楚耀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他父母还是挺老实的，一看就是乡下人，乡下人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妈妈也很喜欢你，还一直跟我说想要一个女儿，人家想把你当亲生女儿......”
　　“你喜欢？”摇光反问，一改之前的态度。
　　见摇光和颜悦色，江秋心眉飞色舞起来：“当然喜欢了，他们一家人都很好。”
　　“既然喜欢......”摇光扬了扬眉毛，“你嫁给他不就行了！他妈多个女儿，那个男的多个媳妇，我看你们挺聊得来的，以后肯定没有婆媳问题！”
　　江秋心呆住，嘴张了张，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摇光看着江秋心一脸痴呆的模样，顿时癫狂地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捂着肚子，一头秀丽的头发四处乱飞，缠上江秋心的脸。
　　江秋心目瞪口呆，许久才恨恨地指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骂道：“疯子！”
　　“哈哈哈哈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你要不然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吧，省得我晦气，冲撞了你的二婚婚礼，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的脸，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笑……”
　　车里一阵沉默，只有摇光尖锐的笑声，她笑得眼角沁出了泪花。
　　“笑完了吧，笑完了跟你聊正事！联系方式你们留了吧！到时候多聊聊！快的话，你一毕业就能结婚！”
　　摇光的笑被撕开，荒唐再次吞没了她。
　　她缩在座椅里，一言不发。
　　她的头靠在车窗上，心如同外面黑透的天，将她包裹地密不透风。
　　黑暗的人生，就像黑暗的钢琴一样，牢牢锁住了她的生命。
　　柔弱的花瓣终于失了颜色，缓缓凋谢。

　　摇光并没有钓上金龟婿的命，江秋心再次愁上眉梢，为此她恨铁不成钢。
　　她多次跟摇光讲述自己年轻时，隔壁村有个有钱小伙子追她的事迹，不厌其烦地把每个细节都描述上两遍，直到摇光不耐烦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是嫁了爸爸？”
　　这个时候，江秋心往往会叹一口气，悲叹自己的命苦：“眼光不好呗，所以才选了你爸爸这么个没用的人！”
　　摇光不愿意听这些，便坐到钢琴面前练琴。
　　叮叮咚咚的声音让江秋心无法继续说下去，只能扔下一句：“还练什么琴！马上都要毕业了！还练琴！”
　　摇光面无表情地从琴谱中抬起头：“毕业考试分成两场音乐会，我一共要准备十一部作品，不练琴等着延毕么？”
　　江秋心一听到“延毕”这两个字，慌里慌张地从房间退出去。
　　她总算又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她努力静下心来练习巴赫的四声部赋格，心浮气躁地将四个声部分开练习，可一扭头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她无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长叹。

　　江秋心拉着丈夫悄悄在房间说话，她眼看摇光搞砸了一个相亲对象后着急地开始巡逻下一个。
　　“你家那边的有没有可以介绍小伙子的人？哎......你妹妹应该人脉挺广，妹夫不是做大酒店的么，认识的人总比我们小老百姓认识的强得多，你问问他呗，让他做个介绍！”
　　丈夫懒洋洋地说：“就她那个挑剔劲，天王老子来了她都嫌弃。”
　　“哎呀，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东拉西扯！摇光顺利毕业的话就二十了，本科毕业差不多了，女孩子还是早点结婚好，读书读太多不好，我看读个大学把她性子都读野了，三年没回家，还是早点结婚，她也能安心呆在家里。趁现在还年轻，总能挑到好男人的，要不然等年纪大了，挑来挑去都是挑别人剩下的了，我就是吃了晚结婚的亏。”
　　“你怎么又说这个事了？”
　　“不说了不说了！说摇光的事，刚才我说的你想过没......”
　　“这不想着吗？我也是觉得她读到本科就差不多了，本来我就不喜欢让她读音乐学院，还不是你非要她读，花那么多钱，离家还那么远，那个学校见鬼一样地难毕业，还不给学生安排学校实习，要我说，女孩子都是要结婚的，当初还不如离家近一点读个综合类大学呢！我也不用给她掏那么多钱！说到底就是你眼界浅，当什么钢琴家！我们家有那个当钢琴家的基因吗？也不掂量一下！”
　　“哎呦，你别说了，我早就后悔地要死，所以这次她回来了，这不赶紧张罗后面的事吗？好在她上学早，还跳过两级，毕业了还年轻，总能挑到好男人的！”
　　说到这里江秋心的声音压低了许多：“我前几天也考虑了一下，咱们还要养个见欢，摇光是得嫁个条件还不错的有钱人的，这样婆家还能帮我们一把......现在小孩补课真的贵死了，见欢一个礼拜的补习费就好多......我都好久没出去旅游了，要是摇光出息了，以后还能帮衬我们一把，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万一还能住大别墅，咱们养老都有指望了！”
　　“那房子呢？房子还分给她吗？”
　　“她都嫁出去住别墅了，还分什么房子？！房子当然留给见欢了，见欢是男孩子，娶老婆要花钱的，总不能以后他娶个老婆连房子都没有吧！我看你脑子也不清楚了。”
　　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钢琴声很久没有响起了。
　　......
　　站在门口听到了一切地摇光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除了呆滞，只有无尽的伤痛。
　　不甘心，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我......是物品么？
　　到时间就被卖出去。
　　只需要听话就可以。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不相爱的你们，选择让我留在这个世上？
　　我们血脉相连，本应该最亲密无间，可为什么......你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讨论着，如何将我利用到最大化？
　　你们是我的......父母啊......为什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无情？
　　我用尽一生，只想寻求一个爱我的答案。
　　......
　　他们、是不爱我的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想爱你们了......
　　我要将我的本能与我的生命血肉分离。
　　眼泪终于钝钝地落了下来。
　　缝补好的心脏再次被揉碎，敏感细小的伤口疼得让她无法忍受。
　　她颤抖到不能自控，嗓子无助地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野兽死前的悲鸣。
　　她缓缓地蹲下身，眼泪落在大理石砖上，阳光的照耀下，泪水像廉价的白砂糖化开的糖水，她泪眼朦胧地想把碎掉的心脏捡起来，但却怎么都捡不起来。
　　她双手赤红，鲜血淋漓，最终将破碎的心脏拼凑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