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44、第四十四章

　　音乐学院的考试周绝对是全校最人模狗样的一周，用摇光的话说是“衣冠禽兽”，所有人都换上华贵的礼服，提着自己的乐器穿梭在每个音乐厅之间。
　　除了声乐系花花绿绿的礼服之外，管弦系和钢琴系像是约定好一般，男生统一黑色西服，女生黑色长礼服，两个系的人站在一起仿佛随时能拉去参加葬礼一样。

　　不得不说，秦朝朝是个格外贴心的合奏者，她还替摇光带上了礼服，黑色绸缎做的礼裙，左肩拼接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看上去温婉又大气。
　　这么好的礼服，一看就出自于极好的手工剪裁。
　　秦朝朝还给摇光别上一枚小巧的胸针作为装饰。
　　她满意地替摇光整理好胸针：“我的眼光真不错，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会适合这条裙子的，这条裙子我买来还没穿过......”
　　摇光有些无措：“那你直接给我穿不太好吧......”
　　秦朝朝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胖了，穿不下，放在家里只能落灰，给你穿正好，不算浪费！”说完她拿起自己的金长笛，“走吧！我们去候场！”

　　考完试的摇光先回了琴房，秦朝朝说什么都要抓着她拍照留念，美名其曰留下这条她穿不下的裙子最美的时刻，便到处去借相机了。
　　她无所事事地在琴房转了几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子里的女生优雅到不像她，镜子里的女生，温润地像一粒珍珠，而她，从来不是珍珠那样的人，她想脱下来却想起秦朝朝的嘱咐，最终还是靠着钢琴坐下。
　　下学期弹什么曲子比较好呢？下学期的音乐会要求全部都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了，练习曲要不然尝试一下李斯特的音乐会练习曲吧，那个还不算太难，手小也可以弹；乐曲弹什么呢？肖邦？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舒曼？舒伯特？浪漫主义时期作曲家太多了，反而不大好选择......
　　她闭着眼睛在脑海里逐一筛选，筛选到舒曼时，琴房门突然打开了，她睁开眼睛站起来：“你终于回来了......许、天辰？”
　　许天辰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我来放琴！”
　　他大概刚刚考完试，礼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皱眉。
　　摇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礼服，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我在等朝朝回来！”
　　天辰没有说话，只是搬了一张凳子，挨着窗边坐下。
　　时间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走得奇慢无比，摇光没想到许天辰居然放完琴还不走，大概他是在等高知！
　　......
　　秦朝朝怎么还不回来？摇光第一次觉得与许天辰独处的时间这样艰难，他的沉默寡言几乎让她窒息。
　　于是她只能选择再次闭上眼睛思考下学期的音乐会曲目。
　　刚刚想到哪里了？应该是舒曼，舒曼最有名的作品就是《童年情景》和《蝴蝶》了，《蝴蝶》里八度太多，她的弱点就是八度，如果需要攻克八度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而且还有其他要练习的作品，她不一定能将《蝴蝶》完美演奏，就算勉强弹下来了，必然也是不好听的，那还不如花时间练《童年情景》。
　　天泽跟她说过，不要花太多时间去攻克难度系数过高的作品，毕竟技巧可以在一首首的作品里慢慢练习出来，如果贸然选择一首过难的曲子，只会让自己过于疲惫，其他什么都做不好。
　　况且，音乐会有那么多，用不着拘泥于区区一首《蝴蝶》。
　　“那就《童年情景》吧！”
　　这么想着，她便脱口而出了，直到听到了一声轻笑她才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仍然坐在秦朝朝的琴房里，而她的对面正坐着许天辰。
　　天辰阴柔的脸在夕阳的包裹下显得分外柔和：“你在想下学期的曲子么？打算弹舒曼的《童年情景》？《童年情景》很适合你。”
　　摇光有一瞬间的惊讶，惊讶于他居然会说这些。
　　他静静地望着摇光身上昂贵的礼服，欣赏地赞叹：“你的裙子，很好看。”
　　格外温婉，却精致地像个美到有侵略性的假人，有点不像她了。
　　他恍然意识到，坐在角落里认真做笔记的摇光，也并不像记忆中的她。
　　而自己居然对不像她的摇光，这样和颜悦色。
　　“是朝朝的礼服，她借我穿的。”
　　他轻笑道：“秦朝朝？完全不像她的风格，她竟然会买这样的礼服。”
　　......
　　再次陷入了无言。
　　就在摇光几乎又要窒息的时候，许天辰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给秦朝朝打电话了么？她怎么还没回来？”
　　摇光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刚才打过了，没有接，可能还在忙，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这是人家的琴房，他不放心他的琴放在一个陌生人呆着的房间里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悻悻地背过身，再一次听着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没想到，和他独处居然是这种感觉。
　　“我在等高知。”天辰坦然地说道。
　　果然在等高知！
　　摇光终究忍不住，她转过身，双眸勇敢地迎上去：“那么珊瑚呢？”
　　天辰愣了一下，整个人像被什么击中一般，连眼神都变得呆滞起来。
　　摇光看不懂他的情绪，只是莫名地感觉孤身坐在窗边的他有些凄凉。
　　“珊瑚曾经帮过我，我和她有约定！所以我现在要找到她！”
　　天辰陡然颤抖了一下，他几乎要从凳子上跌落下来。
　　许久，他哆嗦着，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用嘶哑的嗓音说：“你不用找她了，珊瑚......她去世了......”
　　他的声音像是叹息，他的表情既悲伤又温柔，精致的眉毛浅浅蹙起，整个人沉沉地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之中，那团阳光就像回忆一样将他包裹成一个虚无的茧，他身上的悲痛几乎让摇光一瞬间忘怀了珊瑚。
　　“她是个很有才华的钢琴家，因为车祸过世的。”
　　“为了给我过生日，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公园见面，她在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与其恨她，不如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过生日？为什么我要跟她约定每年在小天堂过生日？”
　　“我明知道她的性格，她会着急我在等她，可我不仅提前到了还给她打了电话......是我该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是我......是我让你背弃与她的约定......”
　　“珊瑚那天很高兴——比赛那天，她很高兴。她说有个女孩子以后会是优秀的演奏家，我知道她有多重视那个约定。”
　　“那次比赛是她大病初愈后第一次登台，我陪她一起去的，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到了年少时的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落下，她的信仰，她的领路人——珊瑚......她寻找了多年，想要感谢，想要与她实现之前诺言的珊瑚，居然过世了。
　　她将她带进了音乐黑白的世界，坚信她会成为演奏家，在那个陌生的赛场给过她温柔，让她不要怨恨，不要羞愧，不要厌恶的人，竟然......过世了？
　　怎么能？
　　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要离开？
　　耳膜突突跳着，摇光闭上眼睛，痛苦地皱眉，呻吟断断续续从唇边溢出：“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
　　对不起......
　　对不起......
　　你还是不能成为他的替代。
　　成为不了我的救赎。
　　命里唯一的天泽和珊瑚。
　　终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