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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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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晨光微亮。
逢惜月准时于辰时一刻醒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并非她在道观中房间的地方,顿时起身拔出匕首护在身前。
与匕首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双充满警觉与杀意的眼睛相对视的那一刻,逢惜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破败简陋的房间,重新回到了这个本该早就属于她的地方——她的长公主府。
她将匕首缓缓插回鞘中,再次收进袖中藏好。浑身上下蔓延开的警惕也随之消失。
为什么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她却总觉得自己还并未适应这种早被预料到的变化?怅然若失,逢惜月平白生出些许疑惑来:回京城以来,她似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了起来。
感受着体内一刻不停歇的杂乱暴虐的那股强大的内力,逢惜月知道,自她五年前选择修行黄泉诀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四年,游离于黑白之间,徘徊在生死之际。一千三百多天机关算尽、揣摩人心的日子,她自以为已经足以使她成为一个只顾已利、淡漠薄情的“暗黎阁阁主”。可如今只是暂时的几日喘息,就几乎让她沉溺其中,难以脱身。
计划中的变数有些超出逢惜月的想象:秋蝉的背叛,逢期羽超常的心智,参与刺杀先帝的祁寒……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思绪重新拉回正轨,却依旧免不去仍萦绕在心头的迷茫。
五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逢惜月自认为已做出一番功绩。但同时,短暂的五年也将是她仅剩的时间。
她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人就这样径直且毫无理由地撞进了她的视线。
林溯认真地发问:“什么五年?”
逢惜月才发觉自己竟不经意地将内心所想在口中低声倾吐而出,她垂下眼帘掩去外露的情绪,话至嘴边却拐了个弯:“我说,我只求你的真心,五年足矣。”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真心”这般奢侈的要求竟会由她亲口说出。
逢惜月突然意识到,最大的变数不在旁人,在于她的心乱了。
而导致她心乱了的那个“罪魁祸首”,被她的这句话整得手足无措,熟悉的微红爬上耳阔:“殿、殿下……”
“我只要五年,你给,还是不给?”逢惜月的声音中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必须用这种近乎强硬的,近乎命令式的问题来掩盖她对被拒绝的恐惧与顾虑——被拒绝是为数不多的能使逢惜月恐惧的事情之一。
林溯脑中一直在盘旋的“谨慎”二字在她的注视下轰然倒塌,只剩下了“主动”占据了他此刻的脑海。他几手脱口而出:“不止五年,你若要,我便给。”
逢惜月莫名觉得心里的负担轻了许多,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侯爷一言既出——”
“定无所违。”看着听到这句承诺后逢惜月带着释然的笑容,林溯本想说的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你无需索要,我的真心已经系在你身上了。”
“我等会儿要进官,侯爷一起?”逢惜月转了话题,发出邀清。
“殿下现在动身,怕是赶不上朝会。”林溯瞟了一眼院中的日晷,“况且,您还未梳妆,需要我唤侍女过来吗?”
逢惜月样了将额边散落的碎发,正欲说“不必”,却越过他的肩膀看清了闻声赶来、站在院门的那个侍女的脸,转而顺善如流:“那就请侯爷在院中稍等。”她点头示意那侍女跟上她进屋。林溯闻言也转身向院中树下所设的木桌椅处走去。
待二人进屋,林溯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昨夜又下了雪,此时还没化,地上仍剩余着一层洁白的薄雪。然而,雪上只有他与逢惜月的脚印,而那个侍女所走过的路则毫无脚印痕迹。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将军,林溯自是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他转而望向屋内的方向,眉头微挑:踏雪无痕?长公主身边竟有如此的轻功高手。又想到那个“暗黎阁”的阁主,似乎也是修行的这门名为“雪无痕”的步法,于是心头一沉,呼吸也滞了一瞬,方才还炽热的心像是被瞬间浸在了寒冰之中。
而屋内,逢惜月刚把门关上,那个“侍女”就把手中端着的衣物往桌上一抛,凑到了她身前:“阁主阁主!我回来啦!还找了个身份,我是不是很聪明?”
逢惜月笑着捏了捏她头上梳的丸子:“欲言一直都很聪明。”
“对嘛,阁主和蚩公子都说我聪明,只有廿七那家伙不承认。”欲言低下头,戳戳自己的手指,作出一幅生气的模样。
逢惜月有些好笑,但还是轻轻地掐了下欲言的脸,用一种近似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无辞他只是生性寡言,他心里一定也这么认为。好啦,如果他真的敢嫌弃你,我就派他去西夷,好不好?”
“不好!”欲言猛地抬头,认真地说道,“蚩公子说了,西夷人都是大坏蛋。不能让廿七去那里!”
“无辞可是我们阁的‘暗宇’,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伤的了他?”逢惜月挑眉,“蚩珩怎么和你说这些?我一会儿去问他。”
暗黎阁的核心非常简单:一位阁主,四位暗侍“宇宙洪荒”,四位黎侍“天地玄黄”。为了方便称呼,像无辞是“宇”字暗侍,便简称“暗宇”;而欲言的职位则是“黎黄”。欲言思考了一下她的话,点头表示肯定,随后又说:“可我看外面那人内力深厚,周身之气中正平和,想来实力与廿七不相上下。”
“他是从战场中搏杀出来的将军,与无辞所修的九幽诀本就并非一路,如何能比?”逢惜月走到桌旁拿起刚被欲言扔下的新衣,“退一步讲,真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吗?雪无痕可不比他们林家的“辟雨步”差。”
“不听不听,阁主念经!我就是不喜欢外面那个……什么林将军,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冷漠,像一座大冰山。我不喜欢这种话少的人。”欲言气鼓鼓地说。
逢惜月绕到屏风后开始换衣服,边说道:“你不喜欢无辞?”
“他……无辞是例外,我可喜欢他了。”欲言红了脸,小声说。
逢惜月动作很快,换上新衣后又走到梳妆台前为自己挽发:“你怕是要难过了:外面那个人是镇北侯林溯,我下个月会奉旨与他成婚。”
“成,成婚?”欲言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阁主,你,和那个,冰山将军,成婚?”
冰山将军?她看是含羞草将军才是。逢惜月心中暗笑,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入发间:“放心,我不会把暗黎阁当嫁妆送给他的。”她拍了拍欲言的头:“记得在别人面前,称呼我为‘殿下’。我暂时不打算向他说明关于‘魏琉云’的事。”
“啊……好。”欲言才回过神来,“我现在这个侍女的身份是完全清白的,借用了一个几年前病死的女子的户籍,他人轻易察觉不出异常。阁……殿下给赐个名字?”
“赐什么名,‘欲言’就不错,反正林溯不认识你。”逢惜月推开门,“谎言迟早会被揭穿,倒不如直接说真话。”她虽现在这么教育欲言,但大多数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从自已嘴里说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看着坐在院中柏树下,正在思考的林潮,逢惜月那股想逗他的心思又上来了,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空明!”
欲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到无战不胜,用兵如神的镇北侯在迅速起身后傻站在了原地,无所适从的样子,却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家阁主。
她想:冰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