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刀》圣女厨

1、红颜枯骨

　　01

　　贺明执这个名字本来并不属于贺明执。这话听起来古怪，解释起来其实很简单。

　　曾经有个仙门弟子在历练之时误打误撞闯入一方大能的洞府，洞府内封印着上古邪灵，那弟子不知如何破了禁制，受困千年的邪灵终于再次得见睽违已久的青天白日。

　　作为邪灵的新容器，贺明执的身体，记忆，所有的一切都为邪灵所属。

　　这就是贺明执名字的由来。

　　传说邪灵现世苍生涂炭，几大仙宗获悉后连夜召集弟子前去围剿。

　　据说被选出来带队的那个人，是传说修真界难能一见的旷世奇才。那人天生仙骨，初入仙门就被第一仙宗蓬莱宗掌门收为关门弟子，骨龄不过一廿，修为已经达到大部分人平生无法摸索到的境界。

　　而更为锦上添花的是，此人生有一副惊世绝伦的好相貌。

　　容姿端秀，鹤骨松筋，渊清玉絜，时人谓濯濯若春月柳。

　　这般相貌面前，诸多修士姣好的样貌都不免黯然无光，在修真界中仅此一人有如此仙人之姿。

　　游丛云。

　　贺明执既是第一次见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他。

　　02

　　游丛云此人年纪虽小，在宗门中辈分却已排到了师叔辈。

　　贺明执与游丛云过往的缘分只因为他这个外门弟子和名声显赫的天才出身相同。

　　当年凡人下界连年战乱饥荒，他二人结伴跋涉无数穷山恶水，终于登上仙山，问道仙门，然而此后却是天之骄子与樗栎庸材的云泥之别。

　　而游丛云得天独厚，为人性格异常纯良，不曾轻视过他人，对宗门上下一并以礼相待，对贺明执，更多几分同乡的亲近。

　　这份与众不同的亲近慢慢在贺明执心里酝酿出不一般的、但凡泄露半分便会为人不耻的、几近龌龊下流的情愫。

　　这就是为什么贺明执一个半点本事也无的平庸外门弟子也敢来闯大能洞府寻宝。

　　邪灵翻看贺明执过往记忆，对此人蠢行报以嗤笑。

　　人类果然愚不可及，不论是千年前或是千年后，被皮囊蒙蔽便会做出蠢事。

　　若是他，他当时挥手又掀翻一群不自量力前来送死的修士，漫不经心想道，若是他便不会被所谓皮囊迷惑，所谓红颜枯骨随风散，游丛云到了他眼里也不过砾石微尘。

　　03

　　见游丛云的第一面，同贺明执记忆中所能窥视到的大相径庭。

　　那时天地浩然一剑，划裂开所有，虚空的虚空中，在纯粹到没有杂念的剑意里，贺明执看见一个人，神情淡漠，似悲似悯，恍若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飞仙。

　　回过了神，贺明执的右臂已经被平整切开。这是自他解开封印来第一次有人伤得了他。

　　“呵。”他反而低低笑出声，近千年来没笑过，听起来格外森冷。

　　真是半点也不心软。

　　对着曾经逃难路上说过你我同生共死，甘苦与共的人，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干脆利落。

　　“说起来，他死之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贺明执对面前横剑向他的游丛云阴狠一笑，“不知道他泉下有知，至亲好友连全尸都不愿意为他留，会是什么心境。”

　　他又佯装突然想起什么事，十分惋惜一般，“哦，我都忘了，我夺舍后他的魂灵早被撕碎，碾成齑粉，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得很。”

　　迎面又是威力不减的一剑，凌厉更甚。

　　有了前车之鉴，贺明执轻松避过，只是脸上被刮开道血痕。

　　他用灵力震开其他想要近身攻击他的蝼蚁，只看着游丛云，在牵扯到伤口时装得一痛，皱眉抿唇，他望着游丛云，扯出一个笑：“阿云，你这一招打得我好痛，好厉害。”

　　这是过往游丛云背着宗门其他弟子偷偷指点贺明执剑法，两人过招，每每贺明执败在游丛云剑下时，贺明执会说的那么一句话。

　　语调乃至表情，无不相似。

　　只要曾经了解过贺明执的人，这一瞬都不免晃神，以为这就是贺明执本人。

　　“闭嘴，”游丛云提剑刺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根本不若面上所显露的冷静，不稳地发颤，“你不准、不准这样说。”

　　仙人玉颜此刻被他激得红晕满面，淡然秋水化作碎琼乱玉，游丛云终究还是为了个外门弟子的生死感情用事。

　　那一霎，贺明执又想笑了。和先前的笑不同，这一次……是因为愉悦。

　　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所谓邪灵生于斯世所行不过为了杀戮作恶，只有血雨腥风才能压制它们的躁动。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居然会想，多少人痛苦的表情都比不过游丛云薄怒时白净面皮上的一抹红晕。

　　天下苍生与他何干，若是杀得了游丛云，才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

　　04

　　那场大战的结局和所有无聊的话本故事的结尾一样，邪不压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赶在魔头危害苍生黎民前，正义之士将其无情镇压。

　　最后致命的一击是游丛云补上的，他一剑刺穿贺明执的左胸，将人钉入墙中。

　　他们离得太近了，贺明执身上的血多半溅到游丛云那一袭白衣上，不染凡尘的仙人染了妖物的血痕，污秽无比。游丛云没在意脸上也溅了血，眼睛只盯着贺明执看，好像这样能发挥出更多威力杀死面前夺了好友身体作恶，致使他不得不手刃对方的怪物一样。

　　纯粹的，如剑芒锋利的憎恶。

　　贺明执兴奋得感受不到疼痛，他自己浑身烫得吓人，被剑刺穿的那一颗心脏前所未有急促地收缩，走在眩晕与清醒的边缘，好似将要迎来的，不是死亡，是新生。

　　邪灵是不会死灭的，唯有封印压制。

　　他分明不会死，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事物令他产生恐惧之意。既然如此，现在他因为游丛云而震颤不已，惊惧不已，欢喜不已却又被灼烧得无法直视的心情，这心情是什么。

　　是什么。

　　贺明执找不出他的答案。

　　只是在封印落下的最后一刻，像是本能一般，他对游丛云一笑，在他耳边呢喃，“阿云，我会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