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洛神》燕如钗

1、第 1 章

　　南方的夏天总是格外湿热。

　　伊湄坐在没开空调的大巴车里，袭人的热气腻腻地粘在身上，她不得不拿手掌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感到自己像是蒸笼里的包子。

　　她在心里暗骂，这是什么鬼综艺，非要等人来齐了才能开车，要等开车了才开空调，硬凹什么“团魂”——他们不是一款经营类竞技综艺吗？嘉宾之间不是竞争关系吗？需要“团魂”做什么？

　　她早就说了，不想参加这综艺，经纪人习敏还怪她清高，跟她讲了一大通道理，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圈内人必须精通营销炒作之道，不是伊湄安安静静跳舞就能出头的了。

　　对此，伊湄很是不屑。实际上，今年年初，她就凭着春晚舞台上的《盘上舞》出圈了一把。

　　这出《盘上舞》，出自舞剧《丝路花雨》最后一节，原是女主角英娘在交谊会上向河西节度使献的舞，经过主创改编，成了古典舞剧团向全体同胞的新春“献礼”。

　　连伊湄都不曾想到，改编后的《盘上舞》会爆火全网。网友拿市面上的仙侠偶像剧做对比，盛赞舞剧敦煌风的服化道；又拿偶像爱豆做对比，盛赞主舞伊湄轻盈的舞姿。

　　「卧槽，这个下腰绝了啊。」

　　「这不比某贝、某燃跳得好多了？」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这如何不算是“凭实力出圈”呢？

　　习敏说的，靠上综艺营销炒作维持热度的方式，实在入不了伊湄的眼。

　　然而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上综艺。

　　毕竟，这笔通告费不赚白不赚。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做个寂寞的“艺术家”，她也想要粉丝，想要名气……她认为网友们说得对，比起市面上的某贝、某燃，她才是更值得追捧的人。

　　多可笑啊，不屑于出名的手段，却想要出名的结果，人怎么可以双标至此？

　　伊湄揉了揉太阳穴，“呵”地自嘲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车内还有人在睡觉，她连忙看向斜上方的座位，生怕把人吵醒了。

　　好在，那个白裙子的姑娘仍戴着眼罩瘫在座位上，看上去睡得香极了。

　　伊湄不得不佩服她，在如此高热度的车厢里还能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她戏曲演员出身，常常在大夏天裹着一层又一层戏服演出，练出了高耐热性。

　　“喂！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上来一个红头发的男生，毫无礼貌地大喊大叫。

　　那个姑娘翻了个身，不耐烦地摘了眼罩，紧紧皱眉。男生这才懊悔地说：“天哪，你是不是在睡觉？算了算了，我不问你了。”

　　伊湄听得只想翻白眼——都把人家吵醒了，现在又不问是几个意思？

　　那个姑娘的态度，和伊湄是一样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答了那男生的问题：“我叫谢玉倾，是名越剧演员。”

　　男生马上接上：“哦，我叫贺加贝，是阳光彩虹少年团的主C。”

　　谢玉倾淡淡地说：“这位小公子，您还真是特别。我从没见过哪个爱豆自我介绍，会把‘主C’挂在嘴边的。”

　　贺加贝甩了甩头发，抹了抹嘴，大概觉得自己的样子十分帅气：“过奖过奖，您也很特别呢。越剧……是什么？是越南的电视剧吗？为什么你要演越南的电视剧？”

　　谢玉倾扶额冷笑了一声，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大概是不想理会如此“文盲”的问题。贺加贝却来劲了，蹲下身子夹着声音说：“美女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伊湄听得只想干呕，这个贺加贝，不会以为他自己很可爱吧？

　　“越剧可不是越南的电视剧。”有人回答了贺加贝的问题。

　　听到这个声音，伊湄心随之一坠。

　　“越剧，是我国江浙一带流行的戏剧。加贝你不能光顾着学习韩国的舞台，却不了解我国的传统文化。”如此大热天，他却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衣角随着他的步伐飘飘晃晃，像翻滚不息的云。

　　他在谢玉倾对面坐下，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江逾燃。”

　　谢玉倾展颜而笑：“谢玉倾，‘倾国倾城’的‘倾’，但我可一点儿也不倾国倾城。”

　　江逾燃颔了颔首：“未必要相貌倾国倾城，唐朝的公孙大娘凭着高超的舞剑技艺，使四方为她倾倒呢。我看过你的《红楼梦》，身姿曼妙，唱功一绝。我该多多向您学习呢。”

　　谢玉倾的《红楼梦》，在短视频平台极其出圈。尤其前两年，有导演拍了一部将各种阴谋论融为一体的宅斗版《红楼梦》，还找了个台词都说不利索的女爱豆演林黛玉，引发群嘲。愤怒的观众都来支持谢玉倾这一版。它们说，虽然谢玉倾的演绎不及前辈们，但她有古韵、有书卷气，她的演技和身段，更是娱圈无数同龄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贺加贝偏要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插嘴：“唱功一绝？有多‘一绝’？跟我比怎么样？”

　　“那必定是不如我们贺顶流的。”江逾燃脸上仍挂着悠然的笑，明明每一个字都带着揶揄的意思，说话语气却还是那么温和。

　　贺加贝撩了撩头发，昂首阔步满意离去了。他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坐下，这才注意到默默无闻的伊湄。

　　“诶，这里还有一个人！”贺加贝声音高得能把车顶掀掉了。

　　伊湄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自顾自理着鬓边的碎发，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回应贺加贝的话。

　　谢玉倾怕场面尴尬，赶紧说：“这是伊湄姐吧，久仰大名了。”

　　“我很有名吗？”伊湄多少有些拿腔作调。

　　“那必须是有名的！”
　　贺加贝很是激动，这正是他熟悉的领域，“圈里谁不知道，判断一个人红不红，就是看他跟江逾燃有没有CP向视频。某站上，你和江逾燃的拉郎视频都三百万播放量了。”

　　“挺好的……”伊湄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加贝接着说：“网友说，你们的CP有一种离婚感，就是那种，分手多年的情侣再次相见的暧昧又尴尬的感觉。”贺加贝也不知道是否把在场其他人当成了智障，竟乐此不疲地解释着“离婚感”的含义。

　　伊湄心跳漏了一拍。凉意飕飕地爬满了后背。她赶紧拿镜子挡住脸，不想被别人发现异样。此时此刻，她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拉郎视频的存在，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上节目之前，习敏就告诉过她了。

　　那时她还说：“我不理解。我和那个江逾燃，没有任何交集啊，网友怎么这都能嗑？”

　　习敏解释道：“那个《盘上舞》的幕后花絮，有个镜头，江逾燃在背景里一闪而过。我记得江逾燃在春晚上不是有个大合唱的节目吗？那天正好是个联排，所以他出现在了背景里。”

　　“那就嗑上了？”伊湄看着习敏严厉的目光，才意识到，她好像打断了习敏说话，于是蔫蔫地闭上了嘴——她从前不会这样没礼貌的。

　　习敏补充说：“网友说，你们一个是剧团首席，一个是顶流爱豆，双强感拉满了。网友还扒出，你们两个都是首都舞蹈学院附属中学毕业的……”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伊湄脸颊的轮廓滑落。

　　“所以，你们认识吗？”贺加贝在伊湄眼前晃了晃手，迫使她回过神来。

　　“不认识！”伊湄斩钉截铁地说。

　　贺加贝看向江逾燃：“可是，江哥跟我说，你们高中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伊湄尴尬地笑了笑，心说，这是真的完了。早知如此，她上节目之前，就该联系江逾燃工作室对一对口供的。

　　“这你也信？”
　　江逾燃搂住贺加贝的脖子，“我那天多喝了几口酒，忍不住吹牛的。我们不认识。网友说的离婚感，其实就是我们根本没有cp感，他们为了嗑糖乱找的词。”

　　贺加贝很容易就被说服了，但他依然失望于没得到期待的答案：“不认识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没事。”
　　伊湄站起身，用力地展开了手臂，“我们上了节目，不就认识了吗，对吧？”

　　前座的谢玉倾差点被她打到眼睛，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伊湄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抽象的性格。

　　伊湄看到自己的衣领湿了，借口说天气太热了，现在嘉宾来齐了，她要叫节目组的人开空调。说着，她在狭窄的过道里挤着身子向前。

　　谁料江逾燃竟挡在她跟前。他左手搭在身侧的座位上，好整以暇。

　　这个狗东西，没事挡她的路做什么。伊湄恨恨地停下脚步，低下头，避免与他四目相对。

　　“那个……能让一下吗？”她最后还是说出口了。

　　江逾燃转了个身，高声说：“节目组呢？还不来人吗？”

　　他在左侧的座位上坐下：“干嘛这么着急呢，伊湄姐？我坐得比你靠前。”

　　言下之意，他在前排，他呼唤节目组比伊湄来得方便，所以伊湄不必多此一举。

　　“谢谢。”伊湄说完，也不等他的反应，转身就走。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主持人终于上了车。

　　“大家好！欢迎各位来到《突如其来的我们》，我是你们的好兄弟，谷亮。在接下来的二十天里，你们将负责经营各自的文创商店，盈利额最多的那个人将会获得我们的惊喜奖品。在这二十天里，你们既是竞争对手，也是相亲相助的朋友。刚刚的几分钟里，大家应该对彼此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贺加贝立刻做捧哏：“那当然了！”

　　谷亮接上贺加贝的话：“那么加贝，说一下你对大家的初步印象是什么呢？”

　　伊湄在心里暗叫不好。主持人第一个问的是贺加贝，可过不了多久，必定会问到她啊……

　　“我对大家的印象啊……”
　　贺加贝沉吟片刻，回答道，“伊湄姐，美女；玉倾姐，美女；江哥，大帅哥。”

　　贺加贝这个回答，使得综艺效果马上拉满。主持人满意地拿开话筒：“我们加贝还是个颜控呢。”

　　“说到我时，还知道在‘帅哥’前面加一个‘大’字。”江逾燃快速接梗。

　　“那当然了。当初，要不是江哥赏识，我能主C出道吗？”

　　于是，贺加贝讲起了江逾燃对他的伯乐之谊。大概就是他从前的日子是如何痛苦迷茫，上了选秀节目后，评委江逾燃又如何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只要配个煽情的BGM，一定能引得大批观众的共情。

　　“好，那下一个，我们问谁呢？刚刚，贺加贝说的第一个，是我们的伊湄吧？那么伊湄，你对大家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话音刚落，话筒就被移到了伊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