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相溶》东桥一书生

1、第 1 章

　　炎渊。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带着一簇簇火焰，刮到一个人身上，像锁，像刀，刺进皮肉肌骨，鲜血涌出，呼哧一声卷起丈高的火焰。

　　男人赤脚站在火红色的火焰里，悬空着不上不下，没有凭依，头发披散，衣冠不整，形容狼狈，却难掩殊色。面容在火焰里若隐若现，眼如水波，无端含情，身长九尺，筋骨强健。

　　传说天火烧死人类，只需眨眼，顷刻间便可叫人类化作灰飞，连灵魂也不剩。

　　可对上这个男人，却只渗透了皮肉。

　　烈火烧焦皮肉是什么感觉？只有亲历者知道，其余论谁，皆无法感同身受。

　　又一阵风卷起火焰刮来……

　　忽然，空茫天地里划出一道火线，火线围成一个圈，里面踏出一个青年，红裘青衫，眼如琥珀，见之，无端想起黑夜中暖融融的火光。

　　青年踏空而来，站在男人面前，微一抬手，无休无止的火风便停住了，消散了。

　　男人身上的火也止息了。

　　终于能得一刻喘息。

　　青年仔细观察那熟悉的面容，片刻后笑道：“共工，许久不见，你还好吗……他们都在猜，什么时候天火能将你烧死，烧到神魂寂灭，届时，或能赎罪。”

　　共工也回看他，闻言便笑，“我之罪，不在摧折天柱，致使人间生灵涂炭。”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问你为什么那样做？！”青年十分恼怒。

　　他一生气，此方天地火焰顷刻而起，席卷万里。

　　然而，却不曾近身，不曾伤共工半分。
　　共工叹了口气，“祝融，忘了吧，好好做你的神，不要再插手人间的事，也不要搅和进我的事里。”

　　“蠢，众神皆为棋子，众生如同蝼蚁，连对弈的资格都没有，你我是棋手也是棋子，你想坐以待毙？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想这点你比我更清楚。”祝融身披天火，声音却如积雪不化的昆仑一样寒冷，他道：“曾经我们躲了，避居离恨天，不管众生事。结果如何呢？眶黎之战，人类死伤无数，尸横遍野，死去的灵魂不甘和怨恨，引出星墟中的魔物，蚕食金乌，生吞天月，吞噬星辰，此界生死存亡之际，众神不得不现身阻止魔物灭世。”

　　“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终以神主伏羲制八卦阵封存星墟而终结，神主大人也身死魂消，成了第一个死去的神明。凡人生命短暂，死后尚且有灵魂存在，神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众神都以为魔物之乱已解，正是重建世界秩序之时，却有一神，如魔物附身，竟然一头撞上了天柱不周，顷刻间，山岭崩塌，不周摧折，天塌地陷，天河之水直落人间，万物生灵遇此水则化，正是危难之际，又有一位女神挺身而出……”

　　讲到此处，祝融眼中带泪，不忍再说，转口道：“至今已千年矣，古神们十不存一，新神诞生，力量却大大不如古神，三哥可知，这却是为何？”

　　“你会死，我也会，诸天仙神，万物生灵，全部都会死！区别是在死亡来临之前，有人退缩躲避，苟且偷生，有人逆风执炬，万死不悔。我不会像你一样，像你一样的活着。从我诞生的那天起，我就只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要让这愚蠢的天道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知道，神不是他的工具！”

　　“祝融！你不要冲动，你这样的牺牲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共工想，如果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选择，那就只有祝融，没有别人了！

　　金木水火土五灵之神，早在世界存在之初就已存在，犹疑水火为甚，他们曾经心意相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祝融没有回答，他走到共工身前，一步一步，直到脚尖和他相抵，胸膛贴着胸膛，鼻尖触着鼻尖，眼睛深深的望进对方眼睛里，呼吸相闻。

　　祝融说：“我是来告别的，你无法阻止我，就如曾经的我无法阻止你。”

　　呼吸扑在共工脸上，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某些日夜不休的画面。

　　他们无法说服对方，于是吻，撕咬，像是要在这上面争出胜负来。

　　旷野的风带着暖融融的火光，内里是足以摧毁一切的烈火，就像祝融这个人，暴烈被藏在温柔之下，他像妖一样美艳，像神一样的高贵，一切的一切都在共工身下湮灭。

　　最烈的火无法浇灭最凉的水，共工是水一样温柔的人，却像山一样坚定，像坚冰一样寒冷，他在祝融身体里沸腾，却无法融化。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们似乎都忘了此间何地此间何时，但这偷来的光阴又很短很短，短到他们心知肚明，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祝融走了。

　　旷野的风卷着天火杀向共工。

　　他不知道在这空茫的世界待了多久，可以焚毁一切的天火无法将他杀死，他必须活着，接受这永无止境的烈火灼烧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说不清是多久之后的哪一天，风停了，火熄灭了，永远的熄灭了。

　　这世上还有天火，但永远没有他熟悉的温度了。

　　“神没有身体，没有灵魂，你看见的人不是人，你见到的神并不是神的模样，他只是你认为的模样而已。”

　　但是神是会死了，神死了会痛苦吗？
　　共工不知道。
　　但是天火熄灭的那一天，他像死了一样痛苦。
　　他从此自由了，不再背负摧折天柱的罪，但从此被自己放逐，有如风筝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