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蓝》白水杜康

4、第 4 章

　　鼎海区很多年前，还没有扩建，叫定海大道，只有一条南北向的街道，往北通向北贸市场，往南就是南贸市场。虽然街道不宽，但是相当繁华，居民楼一栋接一栋地拔地而起，错落有致。
　　唐贺国很有先见之明，从麦城搬来的第一年就看上这片区域的楼盘形势大好。
　　当时的高楼大厦也只不过是五层的楼房，但在那个年代，住上楼房已经是非常惹人羡慕的了。儿子小澈直接附近就有幼儿园上。周边还有两所小学，一所初中，儿子以后长大一点小升初，初升高，都方便，上学靠两条腿也能走去。唐贺国把制衣厂的选址也定在了这附近，怎么合计都是稳赚不赔的。
　　唐宇澈一家三口人，操着一口麦城话在这里安了家。
　　唐厂长夫妻二人来这边打江山，唐宇澈年纪小，按要求还不能上小学。唐厂长打听过，本地人5岁就送去上小学的也不少，但他们是外地人，校长一听口音就找借口送客了，这事没得商量。
　　夫妻两人的父母都在麦城，不想把儿子扔给老人照顾。唐贺国自己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他总觉得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不怎么亲近，最主要原因就是从小就没跟在父母身边长大。他发誓再怎么辛苦也要给小澈提供一个幸福快乐的成长环境，妻子很支持他的这个决定，来这边创业便带上了宝贝儿子。
　　最近厂子里生意好起来了，紧跟着接了几个大单子，人手不够，夫妻两人忙得不可开交，唐宇澈没人照顾，让他自己在家也不放心，便带到了工厂吃住一段时间。
　　昨天大人都忙得顾得上吃饭，让他自己吃点，结果吃了坏掉的冷饭，拉了一天的肚子，现在蜷缩在休息室角落里的弹簧床上睡得很不踏实。
　　唐宇澈是不能呆在家了，夫妻二人决定送他去上学。
　　“让小澈先上一年幼儿园。”唐贺国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被苦的皱眉。
　　“又喝隔夜茶！”
　　秦美玉夺过他手里的保温杯，倒掉了已经被泡烂的绿茶叶子，捻了点新茶，冲了一泡热水，又递给秦贺国，说道“咱儿子聪明，我下班在家带他学学幼小衔接的内容也行。”
　　“你啊，上班忙的回来倒头就睡，我还不知道？”唐贺国吹了吹热气，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
　　“那上下学，我去接吧”秦美玉望向儿子，“小澈，这孩子真懂事，也不像那些男孩子那么调皮，你说会不会是他也知道心疼咱俩啊？”秦美玉对孩子始终有些愧疚，偷偷摸起了泪。
　　“买点水果饮料，待会咱们去拜访一下对门那家。”唐贺国琢磨了一会说道。
　　“对，他们家也有个闺女，上次我在阳光幼儿园门口见过！”秦美玉一拍大腿，也想起来这茬子事。
　　“嗯，两家人互相照应着也是个法子。”
　　“我去买点东西，晚上咱就去。”
　　夕阳依傍着几片云彩，慢慢踱下了山。
　　鼎海街热闹起来，上下班的小市民，接送孩子的人群一批又一批。整条街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玩闹声、汽车时不时的鸣笛几声……
　　唐贺国提着大果篮，秦美玉拎着一箱果汁饮料，小唐宇澈怀里抱着一大包喜之郎果冻礼包，整张小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叮咚”门铃响了没多久，屋里就有人跑动的声响传来。
　　“谁呀？”一个稚嫩的小孩子的声音贴着铁门喊道。
　　“你是曜曜吗，我们是住在你家的对门邻居。”秦美玉拉唐宇澈的小手，走到紧闭的铁门跟前，尽量把声音温柔再温柔。
　　“阿姨，我家大人都不在家，我现在不能给你们开门！”门里的小孩似乎怕门外听不清话，特意更大声地扯着嗓子喊起来。
　　小宇澈歪歪头，下意识想用手捂住耳朵，他两只手都要用上，才能勉强抱住这一大包果冻，门内那家伙的大嗓门隔着门愣是震得他耳朵嗡嗡响，不敢想象这如果像他妈妈那样，发起火的时候，扯着嗓子喊上一声得有多可怕！
　　正巧，何永强正好忙活完回家，把一家人迎进了屋。
　　赵媛今天加班，何曜还没吃晚饭，看着唐宇澈放在桌子上的果冻眼冒凶光，小嘴巴砸吧砸吧的。
　　“给，这个酸奶味的好吃。”唐宇澈拆开礼包，翻出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酸奶味，递给何曜。
　　“谢谢！”何曜接过果冻，熟练地撕开包装的塑料，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里面的果冻甜水，
　　“你也吃，你也吃啊！”何曜把其中一个塞给唐宇澈，用眼神示意他一起吃。
　　这袋子果冻是秦美玉奖励他的，两夫妻谈话的时候，他其实在装睡。
　　爸爸妈妈是想拜托邻居家的叔叔阿姨帮忙照顾他，买了礼物，他是不是也得“送”点什么？
　　这袋果冻他一口没吃，也拿来当了“谢礼”。
　　“我叫何曜，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甜甜脆脆的声音一点不像刚才那般恐怖，
　　唐宇澈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糖水，礼貌的地回答“唐宇澈。”
　　“澈澈，真好听，不像我的名字，听起来像个男孩子。”何曜撅起嘴巴，气呼呼地埋怨道。
　　“你的曜是哪个字？”唐宇澈年纪不大，秦美玉已经教会了他不少字了。
　　“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那个曜字难写的很！”何曜好像在跟自己的名字置气，把吃完的果冻壳压得扁扁的，随手一抛就扔进了唐宇澈脚边的垃圾桶。
　　“我试试学会了教你。”唐宇澈忽然好奇了起来，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
　　秦美玉欣慰的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揽过唐宇澈的肩膀，把之前在家和唐贺国商量的事说了。
　　“我们小澈很懂事。”说起自家的孩子，秦美玉脸上都是骄傲，
　　“我在家教了他不少字和算数，曜曜如果想学，就让小澈教她。”
　　“妹子，咱两家既然成了邻居那就是缘分，孩子的事你就放心吧。”
　　“老何，真是太谢谢了！”唐贺国最欣赏说话干脆痛快的人，“有你这句话，我们的心阿就放肚子里了！”
　　两家人越聊越投机，茶几上准备的瓜子堆起了小山，果篮里的水果也被何永强拆开洗了，小何曜抓起一把，和唐宇澈一人一个分着吃的满嘴甜。
　　“咔擦”门口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快跑！”
　　何曜一个鲤鱼打挺猛地拉着唐宇澈冲进了自己的卧室，一只手还不忘顺走了两瓶饮料，“石矶娘娘回来了！”
　　“……”
　　小唐宇澈一脸茫然地看着何曜把吃的往自己的外套里赛，一边塞一边警告他别偷吃。
　　“完了，完了！”何曜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点不手软，刚刚还开心得合不拢嘴，现在蔫蔫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活像一个小老太婆。
　　“我写不完了，这么多……完了，呜呜呜……”
　　唐宇澈眼睁睁地看着何曜的大眼睛一点点盈满了泪水，竟然这就哭了出来？
　　“你别哭啊，别哭啊……”
　　唐宇澈只见过它妈妈安静地抹眼泪，他自从记事起，也很少哭鼻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这下来的突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爸爸会拍着妈妈的后背安慰她，唐宇澈也小心地伸出小手，轻轻地拍着何曜的后背，有模有样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房门被推开，一个女人梳着利落的低马尾，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真的有点像最近大热的动画片里的那个大反派“石矶娘娘”。唐宇澈的妈妈是那种温婉清秀的长相，他犯了错只要先道歉，秦美玉就会自己先心疼起来，更是不忍心打骂唐宇澈的。
　　可何曜的妈妈，一看就是那种不会心软的女人！
　　怪不得何曜会吓哭，他面对这个女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唐宇澈刚刚还拍在何曜背上的手，这下猛地一抽回，衣服里的果冻饮料还有橘子，咕噜噜滚了一地……
　　“阿……阿姨好。”唐宇澈礼貌地打着招呼，一边弯下腰赶紧捡滚落地板上的水果饮料。
　　“嗯，小澈好。”赵媛朝唐宇澈微微一笑，看了看满脸泪痕的何曜，深深地谈了一口气。
　　赵媛从小就是假小子脾气，自己生的就算不是儿子，也至少应该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何曜这孩子，是一点没遗传到她的骨气。
　　“妈妈，澈澈他们来家里，澈澈非让我陪……陪着玩，呜呜呜……我才没完成任务！都怪澈澈！”
　　唐宇澈听到这话，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这家伙瞎话随口就来的吗？！
　　他……他什么时候让她陪着玩了！
　　“何曜！”赵媛也知道何曜又开始编瞎话，气不打一处来，但顾及到唐宇澈还在一旁，还是忍住了脾气。
　　“阿姨，我先回家了……”唐宇澈强忍着委屈的泪水，走出了房间，
　　听见屋内动静不对的何永强，赶忙跑来拉住看样子马上就要朝何曜爆发的赵媛，
　　“老婆，老婆，消消气，消消气，是我让何曜跟澈澈玩会儿的！”
　　“你就惯着她吧！再哭！”赵媛低声呵斥。
　　何曜赶紧抹掉眼泪，不再出一点声音，回到书桌前，翻开字帖动笔写了起来。
　　“孩子才这么点，倒也不用太着急学东西。”
　　秦美玉在门口望见何曜胳膊下压着的字帖本，随口说道。
　　“这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横竖撇捺都写不好。”赵媛又想起刚才秦美玉听到老何说，以后让唐宇澈教何曜写写字，她就更生气！
　　明明何曜比唐宇澈还大一岁，写字还要弟弟来教，何曜真的是不给她争气……
　　“小孩子就是调皮一些，”秦美玉也挺头疼何曜这性格的小孩子，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听话懂事，心里一对比更是稀罕自家的。
　　“小澈刚刚还说要教何曜写名字呢！”
　　“……”本来还在认真写字帖的何曜这下哭得更凶了。
　　赵媛揉着太阳穴，果然，就知道她又在耍小聪明了，何曜的名字她教过了，何曜说自己已经会写了，现在看来……又白费功夫了。
　　“呜啊呜——”见赵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何曜的哭声更放肆了起来。
　　好多年后，唐昱澈长大了，可他还是记得那个夜晚，最爱的酸奶味道的喜之郎果冻他吃的一点也不开心，何曜哭了一晚上，秦美玉回家看见他也在掉眼泪，追问了他很多遍哭的原因，他咬着嘴唇忍住不说——何曜撒谎，她是个坏孩子！可是以后他必须要跟何曜一起上学了，他不想和何曜做朋友了……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能哭。
　　何曜也记得那个晚上，她是后悔的，如果当初知道唐宇澈会成为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会陪伴她的一整个青春，那她绝对不会对那个男孩子说那么伤人的话，
　　可惜，时间是公平的，谁也无法回到过去，只能不回头地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