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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浊酒几杯诉衷肠 ...

  •   那小屋修的朴素,朝北而坐,有一小院,种了些家常的蔬菜在一旁。院由一小栏轻掩着。洪笑川敲了两下院外的篱笆,喊一声“我回来了”便推栏而入。

      房门内很快就传回一位女主人的声音,问道:“土豆也回来啦,我听见好几道脚步声……”

      便见门里走出来一个盲眼裹了三层厚布的老妇。我猜测到她就是洪笑川多年的爱人,何幼颖。

      他们教我,称呼她为颖姐儿就好。

      “颖姐儿,您好,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无妨,这……”颖姐儿听见我的声音,面露一丝惊讶,随即转向我的方向客气地反问道,“请问您是?”

      我躬手道:“鄙人白云雪。路过此地偶遇洪老,心中不胜欣喜,便前来讨要一口晚饭。”

      “原来是……国师大人,久有听闻,请进。”

      “当不起,还请颖姐儿称我作云雪就好。”

      “是啊,颖妹,你别叫她国师了。这个孩子被这两个字困了太久了。她得放过自己了才好。”

      我笑了笑。

      说着便进了屋,见得屋内摆设颇为素净。

      没有太多的家具,一张旧木桌上只摆的是两对筷子两只碗,备的一荤一素两道菜。荤的是一条清蒸海鱼,素的是一碟鸡蛋炒韭菜。只听颖姐儿立马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知道今日家中还有来客。我这就再下厨炒两个菜来。劳你饥肠辘辘的来,还请稍歇片刻,饭菜马上就好。”

      边说着,她已转至柜边取了一坛未开的新酒和两个酒碟放至桌边,然后就转身走向灶间。

      那名叫土豆的少年倒是个乖巧懂事的,立马紧步跟上,喊道:“何姥姥,我也来”。

      土豆的声音甜甜的。他说着,两脚也随之往灶间赶去,一时间讨得颖姐儿和洪笑川都笑容满面。

      见状我也站起道:“那我也去帮忙。”

      洪笑川却一把拉住了我,道:“你别小看了颖妹和土豆,他们可都是庖厨界的一把好手。更何况江湖传闻,你不善庖厨,还是不要进去添乱了。”

      说着,我们二人都坐下来。洪笑川斟了一碟酒递给我。而我则疑惑道:“还有这种传闻?”

      “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但为我的小宅着想,还是小心为上。”

      洪笑川说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小心为上”四个字。

      “前辈您又在点我。”我无奈地笑了笑,把酒斟满以掩饰尴尬。

      洪笑川哈哈大笑道:“你也不听呀。我知道,你对土豆还有些别的想法。”

      “怎么说?”,我正襟危坐,问道。

      “依老头我看啊,你看那土豆长得像陈珐罗,是不是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好让你瞒天过海,帮助你复国啊?”

      “您看出来了?”

      “白云雪啊,你空有一身功夫,但你的脸还像一个儿童一样,从来都不用来掩盖自己的野心。所以我能看的出来。但这不是一个好的想法,很快你也会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想法。”

      “我知道他没有天心。”

      “这还是其次。”

      “……但是复国迫在眉睫,我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我长叹一口气。说到这件事情我的心中便烦不胜烦。我坦言道:

      “洪老您久不闻世事,不知道如今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五大势力各自为伍,争乱不休。人人都争打好斗,没一天太平日子可过。这乱的根子就在于群龙无首。”

      我愁眉不展,郁闷道:“可陈珐罗失踪许多年,哎……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土豆,您让我怎么甘心放弃。就算他真是个土豆,也可以试一试吧?”

      “可土豆终归不是那陈二啊。”洪笑川道:“那陈珐罗是何许人也?一个百年难见的天才!可你再看这小土豆呢?他既无才智,也无胆略。老头我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但说实话他就是个……”

      “是个什么?”

      “笨土豆!实在难堪大用的。”

      “但我想,就凭他这张脸,或许死马当活马医……”

      洪笑川扬了扬手,止住我道:“他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你等着看吧。”

      我沉默下来。少刻后便见何幼颖和土豆正端着新菜从灶间走出来,朝向我们寒暄道:“你们都聊什么呢?”

      洪笑川顿时将方才的愁容收起,呵呵道:“就聊聊最近江湖都有什么新事。”

      颖姐儿听了就轻哼一声,转头对我道:“他这人是不是可烦了。明明自己都是个老糊涂了,还老管这管那的。”

      我连连挥手,站起谢道:“没有没有。您二老还愿意给我一口饭吃,云雪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何来厌烦一说。”

      “你不用帮着这老东西说话。云雪,你坐。你远道而来,这么些菜,做的都匆忙,你别嫌弃。”

      说着,三道菜碟就齐声落了桌。各是白灼虾,炒木耳和粉丝娃娃菜。这些菜虽是做法简单,但经由何幼颖和土豆的手,俱是色香味俱全,令人惊赞不已。

      放下了菜,又添了饭,大家都落了座。正要开动,洪笑川却忽的拉住了土豆,让他给我敬酒,好将下午的不快一抚而去。

      喝酒是个好办法。这土豆是何品性也必然会在酒下显露一二。我正好可以凭着酒给人带来的醉意把该问的都问了,该听的都听了。

      于是我没有一丝推脱,立刻随洪笑川的提议举起了酒碟。

      洪笑川性格豪爽,只见随着三碟酒下肚,话已经全都说开了,饭桌上正是一团和气。而我暗暗观察那土豆的言谈举止,心里也得了结论。

      与洪笑川所说无异,土豆呆笨。与这样一颗土豆共谋大业只会是个下下策。

      但他心地不坏,说起话来赤忱有礼,倒叫人开心。

      见我们二人愈发地和睦起来,洪笑川心里高兴。他两条眉毛一竖,忽的拍板道:

      “云雪,土豆,你们二人聊得这样投机,不如我来见证,叫你们二人结作个义姐义弟啊?”

      这叫我心下一惊,感叹道洪笑川前辈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仅自己喜欢结交兄弟,更爱撮合别人结交兄弟。

      这倒也没什么。江湖人广交好友是个常态。只是我和土豆年龄几乎差了十岁,称兄道弟实在有些尴尬。为此,我和土豆面面相觑了一下。

      然而这时的洪笑川已经喝得醺醺,全然顾不上我的目光。

      我正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却见那土豆翻身一滚就跪在了地上,双手伸来搀扶住洪老因喝醉而微倒的身子,夺口而出道:“洪老所言,请恕土豆实难接受。”

      洪笑川听了疑惑道:

      “你不愿意?云雪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样的机会你不抓紧,莫非……你心中仍对白云雪怀有芥蒂?”

      “不然。只是洪老与何姥姥自我入龟背山来,便对我照顾有加。”土豆发自肺腑道,“人的心是肉长的。这辈子,能遇到洪老与何姥姥,土豆我早感到万分荣幸,不再有更多的奢想。我不求其它,只想立侍您二人身侧,尽一辈子的孝……”

      “好好……”洪笑川听完早是心颤不已,语气也变得愈发慈祥,迷糊道,“土豆啊,我和颖妹又何尝不是……在心里将你当作亲儿子一样。”

      只听这二人说来道去半日,早已是乱作一团,不是办法。我想来想去,开口道:“我和这位土豆小兄弟相识不过片刻。这小兄弟不愿意拜我倒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都看向我。

      这时气氛稍有缓和,我便顺势道:“我们二者年龄相差甚大,拜做了姐弟岂不叫我占了他的便宜?这实在不妥。更何况他难得一片心意,洪老您也无需为难他了……其实不用洪老您说,我云雪心中也早认下这个朋友。日后土豆若有能用的到的地方,可尽管来找我,云雪当然尽力襄助。”

      洪笑川听完,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揩泪对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土豆听了,也是呆呆地点了头,分别看了我和洪笑川一眼,把满面的眼泪擦了擦。

      在简单的感谢后,土豆提到,为我夹菜。

      见我同意,他便恭恭敬敬地举起筷子。

      但是他却没夹菜,而是先恭敬地取了一块净布将筷子顶部仔细擦了擦。

      洪笑川在一旁笑道:“让食不唾。你这土豆,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听了这话,土豆的脸上是微微泛红。支吾着:“我擦一擦……”

      随后,他才轻夹起一块嫩鱼肉递上前来,局促道:“白……白”

      “我一把年纪,你叫我姐姐着实不妥。称我作姑姑就好。”

      “姑姑。云雪姑姑……”土豆如释重负,红着脸说道,“这鱼肉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刚打捞上来的海鱼,肉质最嫩,也是我负责烹饪的,请您尝尝……”

      我点了点头,他才将那块鱼肉放到了我的饭面上。我便立刻夹起,品尝了起来。

      不愧是海边,鱼肉至鲜至美。只道是:夹入口中竟如含有一块云朵在舌尖上!

      清蒸将鱼肉的鲜嫩发挥到了极致,一霎那肉的紧致和爽口同时在嘴中迸发,少许的腥味配合酱料的调剂,滋味十足。

      但少刻后我却忽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鱼肉竟然是有毒的!

      我惊讶地抬眼看向土豆,便撞见他那一对正紧盯着我而神色格外可疑的眼。

      我这才意识到,竟然是他。他竟然给我下毒!

      可为什么呢?

      我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头疼得厉害,越发想不明白。

      眼前的一个土豆变成两个土豆,三个土豆。

      一旁的洪笑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我猛然间拍桌而起,发作道:“你个土豆,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使毒害我?”

      我将目光放在他手中的干布上,二话不说便扯过来一闻,果然闻见有怪香。看来我食入的毒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布上抹了什么?”我即刻抓起他问道,“快给我老实交待!”

      他见我没有被即刻毒死,很害怕。只看他一时间冷汗直流,磕磕巴巴地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见了他这幅模样更是怒不可遏,扼住他的脖子只想到将他杀了算了。

      可是我心中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我。

      看着他那副酷似陈珐罗的面容,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远远地甩开。我想,这颗土豆不可能害我,一定是有其他人在背后作祟……随后,我就咬着牙关地往门外走去。

      那时候,或许是毒素的作用,又或者是我的醉意上头,我分不清了。只听得恍惚间,好像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都是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白云雪,白云雪……你来了?”

      “白云雪,白云雪!白云雪你看我啊,白云雪,我在这里。”

      这是幻觉?

      我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只专注于自己真实的五官五感。

      直到那些声音一点点变小。我终于重新听见风声送来远处的海涛声。我定睛一看,只见远处忽地闪过一丛可疑的声影。我立刻猜测到,那应该就是想要用毒害杀我的幕后之人了。

      只见那身影端的一副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模样,而行走间竟还传来阵阵金属敲地的哒哒声。躲在那夜色的昏暗里,又借着乱花的遮掩,我迟迟看不分明,便朝它喊道:

      “哪里来的人,玩的什么花样?”

      听见了我的声音,那身影猛的一停。随后一道凌冽的目光如砍刀般快速向我扫来。

      少许时候,我才听见了它沙哑但难掩兴奋的声音:“白云雪,是我啊,我在这儿,你看见我没!”

      听声音才道那原来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既虚弱又亢奋,继续道:“白云雪,你来找我啊……你快来啊……”

      可这声音我并不认识。

      我警觉着,立刻掏出怀中的两柄短刺刀直追而上。那个身影当即抖了下,朝我追来的反方向一路狂奔。

      可奇怪的是,他竟是一边逃,一边又引导着我,生怕我跟丢一般,不断地提醒我道:“白云雪,向左……然后现在,向右转……我还在你的前面,你快来啊……”

      我们于是快速地穿越在树木,水泽,花圃间,几个呼吸后竟已奔出半个山头之远而愈发往龟背山的腹中挺进。

      他的身影闪烁在前。我几次要刺,然而他却奔得更快,竟使我几次都没有刺中。

      我们两便一路飘行。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是他的身法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刹那间如风如电,如魑如魅。

      我几番击不中正有些气恼,却忽地听见眼前这人发出一声啸声,随之而来的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原来这厮随着追逐战的持续,体力竟然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他变得越来越虚弱,就好像下一秒马上会晕倒一样。

      我眉毛一扬,又加紧了脚步追上前去。

      终于,在丛林里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我终于看清了这幕后之人的面庞。

      “就是你想要害我?”我质问道。

      只见他如蝉虫一般俯趴在地上,浑身淌着恶臭。一头油不拉叽的头发垂条而下,配合着汗渍流出道道油水。

      而比他这幅邋遢模样更古怪狼狈的是他的站姿。他竟是两只手撑地,上半身倒靠在一个围在他胸上的两腿铁具上。仔细一看,他原来是个双腿残废的人,为了行走才设计出来这样一具奇行的装置。

      可尽管他已经沦落得这副模样,他没有自怨自艾。从他那污糟的头发下,他那双肮脏的眼眸里射出的,仍是一道如剑般锋利的,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

      他为何这样恨我?

      可我分明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便问他道:“你的武功很差,身体更是羸弱不堪,但你的轻功好得惊人。整个武林在你轻功之上的应当不会超过两个人。你是谁?”

      “白云雪,是我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他却反问我道,“我好伤心啊,你怎么能忘记了我。”

      旋即,他竟发疯似地尖声朝我嘶嘶道:“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不说话了,反倒是两颗眼珠子诡异地一转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朝我爬来,嘿嘿一笑后颤抖道:“……不要忘了我。你再好好看看我,你再看看我呢?你看看我的脸啊,你怎么会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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