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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寺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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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呈现出一片焦色,处处皲裂,草洼也干涸了。天上俯瞰就像是一张饿殍的人焦黄色的脸,远近处房屋都被战火烧毁,只剩下焦炭的架子。
这时一队马匹飞驰而过,扑腾起一片尘土。天上乌沉沉暴雨云,像云端有蛰伏的狮子的鬃毛发,起风了,刮来几滴大雨点。远处的山脉间隐约可见寺庙,山上的树木依旧看见些青翠碧绿的样子。
前方探路的人回禀
“大人,从未听说过此处有庙宇!”
年轻将领跳下马来,生得倒是极美。身穿一领绿绸缎团花战袍,下巴系红樱色绳结,白玉圈连珠鬓环。一领白缎子征衫,一皂沿边连锁甲,龙眉凤目,不怒自威。
看了看天色,似有雷霆暴雨,远处山上的小寺庙估计是村民昔日供奉的山神尊阁,眼下亟需避雨之处。
“分明是山民供奉的神阁,我们去避雨吧”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倾轧从原始社会就开始了,那时人类披着兽皮,用燧石凿取火光,住在山洞里宰杀猎物。经历了原始群、氏族公社,血缘家族变迁,战国时期日本大名身着绫罗,住在神社和大山中的宅邸,斗争本质是对资源掠夺、同类之间倾轧这一事实自古从未改变。源氏的将军是濑源血缘一脉,他与名臣柳生十兵卫相约于镰仓(神奈川县临海城市)准备合谋攻破京都一带匪寇的封锁。
镰仓寺最著名的就是曾经供奉有鉴真法师带来的舍利佛尊者,有鹤冈八幡宫,此外还有圆觉寺、妙本寺、明月院、海藏寺等古老寺院。山上的这间神社显然受到过战火洗礼,院外栽培着大叶紫丁香,上山的小路淹没在一片芬芳紫红的花海。院门破损,寺院的洞顶坍塌,而光芒破漏倾泻下有一尊奇异的神相。
该石头是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看起来像一尊盘卧着的白鼬,狭长凤目中透露出神性和悲悯。周围拉着一圈绳结挂着纸流苏。
“异教!!难怪被烧毁了土地,这片驻地的居民已然死于战火或者迁走了吧。”
公元6世纪中叶至7世纪初,佛偈传入东洋日本,天皇当政的弘仁年代编纂的法律法令集《弘仁格弘仁式》序言中的说法:“国家制法自滋始焉。”本土人民信奉的八百神明受到了打压,直至海仁皇子独尊佛法,八百神明被斥异教。
他取出狭长的武士刀,砍断了绳结,准备一刀将白石劈成两半。
突然听得寺院外白马悲啼,马头被黑衣忍者用斧头砍下,血珠如瀑。一人把弓虚拽弦响,只听见弦响箭到插在木框上,羽尾颤抖,侍从中有一人叫宫本信藏,抽出武士刀迎面挥来。
“叛徒!”他又惊又怒
“大人小心!”贴身侍卫平阳上前阻挡,以血肉之身挡住刀剑,沾血的手牢牢握住信藏的抓着刀柄的手。将领上前将其劈杀,两位伏守在山地的黑衣冲入寺庙,一番厮杀之后信阳受重伤倒地,他腹部中箭,临死前拼全力杀死了刺客。血洇湿了青石板,流进草席的缝隙中,信阳只有一口气了。
“你我从小相识,今日你舍身为我,日后我必定十倍奉还。”
“可是啊大人,我活不到你说的那日”语毕,含笑而亡
悲痛使英雄落泪。人之狡诈与背叛,原本冷清佛寺中多出的尸体祸乱。
他感觉到腹部失血过多,眼前开始模糊,却恍惚间听见庙宇中有叹息声。寺庙中白石神相溅上了人的鲜血,在一束阳光普照之下,突然焕发出神奇光芒。费力朝着石像爬去,似乎触摸到了神明的脸庞
“救救我!”
如果这悲愿神能听见。
恍然间,濑源氏听见有人持颂: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光芒熄灭之后,一片青竹林中间洁白的磐石上,有一男子赤身盘坐。他眉目俊美,神色沉稳,一头长发用红绳所束缚,宽肩窄腰,鹤式龙形。
“你是这庙宇中的僧侣吗!”
“我的本相是块顽石”男子微笑看着他,
“这片山脉还很原始的时候,人不过是火山岩浆湖中的鱼。山石亦在大地之母中孕育,在火山爆发时,它从一片漆黑的地里苏醒被带到地表,看到了天空上方的宇宙星海,从此有了天和地的概念,期初它以为混沌地下世界是无穷。”
男子诉说道
“我和成千上亿的石头别无二致,人类始祖和成千上万的海洋生物一般。又过了以世纪来形容的时间刻度,我被遴选了出来。”
他很不解
“千年前,人光着身子行走在大地上。我被供奉在篝火的中央,你的先祖和无数动物一样光着身体围绕我舞蹈和持颂,火焰吸引来的昆虫野兽亦没有穿衣服。”他惊讶的看到,男子身上多出了一件玄衣。
“期初我和无数山石一样,后来就不一样了。被作为供奉的神物随着时代传颂,无数人将他们的悲愿传递给我,他们的灵魂碎片浸润着,渐渐的石头有了所谓的人性。”
将军看着眼前人,顽物本身不过是无欲无求的山石,经千百年人的持颂才有了心性。黑衣男子看着他,继续一段传奇故事。
“三个月前,一个佛教僧侣躲避战争之祸,来到了这个地方。他看见了我的灵魂,折上一枝春柳供奉在净瓶中,称我为神明。
”我不过是信念的合集,因为是石头所以修得万年不坏之身,可是几亿年后连星辰都要枯竭死亡的,我也将不复存在。这就是你们眼中的神灵吗?千年间,邪马台石像,几十个宗教幻想的石刻,最后八百神灵教把我变成一只白鼬,如果我到你们佛教教徒手里,我又将被赋予新的相,千变万化。我只是石头而已。
僧侣看着我。
“你来这里是来祈愿什么呢?”
僧侣叩头
“苦海无边,我求神明能像渡溪流中的蚂蚁一样,渡我上岸。”
“你想必很苦恼吧”
“原来这位不知姓名的僧侣与阁下竟然有一面之缘”
子皙不解
农历六月十九日,正法明如来,观世音大士的生日。节日盛大的祭佛庙会,莲花灯浮在黑荡荡的水面,如同一盏盏萤火,顺河水漂流到黄泉。四处灯火通明,大佛金身在宝殿辉煌的壁画中,菩萨半阖着双眼,室内香烟缭绕,远处大山里都能听见沙弥在诵经吟唱,黄帐曼曼,余烟袅袅。
这人只不过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今天有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来寺庙上香。
增上寺朱红的飞檐翘角掩映在樱花树和蓝天的背景下,风卷云涌。寺庙作为衔接上层社会和中下层的中枢机构,里面也绝非一尘净土,充斥着战争的先兆阴霾。
“到庙里上香,祈求战胜的大人物,正是将军您!”
他回忆起那段时光
“我当日在日曜大殿受过真言的教诲。”
僧侣早年是一个很悲苦的人,父母死于出海,变成了浮尸。他的哥哥离家出走没有回来,弟妹皆饿死,一脉中唯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最后和那个时代的穷人一起居住在桥洞之下。人饱受饥寒的煎熬,饿死的人焦黄的脸变成寺院壁画上的恶鬼图。污秽的居住环境是头虱、蚊蝇、蜱虫聚集处,人们衣不蔽体甚至裸露,这样的流亡群体还在不断增加。
他因为相貌端正,声音清亮。他被寺庙收留,成为和尚。因而对我说:
因为阁下,堕落无尽苦海!
“为什么?”
你与随从步过穿堂,桔梗花开,一片团簇迷离的紫色。他有幸得见大人尊荣,便惊为天人。那日,将军身着牙白绸缎广衣,皂沿边麻布宽衫,内衬衣是金线抹绿团花图案,腰系一条茶褐銮带,面如冠玉,眉目秀如龙凤。他惊异的忘记了恭敬,不曾想过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人。
“来吧,我们一起去见证你们的前世和今生。”神明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洁白的光芒照耀而来,以手掩面,神灵要渡他去前世彼岸。宇宙空虚沸腾的维度里那张脸凝视着他!
神说“我是无相山石,你现在看到的是僧侣此世的模样。“
战火屠戮过后大地,干涸的溪流和战马的枯骨。京都的繁华富丽樱花河流,匍匐至天际的房屋楼阁。及至农历六月十九日,增上寺朱红的飞檐翘角,曜日大殿出来后路过穿堂,一个身着法衣的和尚吃惊的看着他,承受着痴妄和苦痛,爱上了一个不断重复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