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跃诚服》青梅一枚

41、第 41 章

　　第二天一大早，打点好的黄星跃就坐上了回村的车子，一路颠簸地回去。多坐几次，黄星跃现在也不恶心想吐了，人都被磨炼出来了。

　　这次回村，就没有上次热闹了。黄星跃在村口和几个面熟的村里人找过招呼后，一路呼哧呼哧地跑回家去。李奶奶正在鸡圈里忙乎着，就听到外面孙女的喊声。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得了一个第一名！全J省的，第一名！”

　　小孩特有清脆透彻的嗓音，一下子就把隔壁邻居也吸引过来了。这下可好了，好多人都从家里围过来。

　　黄星跃见李奶奶驮着背，慢慢从鸡圈走了出来，赶忙跑过去扶人。

　　大伙们心里急得直痒痒，还有小朋友催着：“星姐，星姐，快，快和我们说说你拿了什么第一名！”

　　李奶奶笑呵呵地看着孙女跟变魔法似的，从大背包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黄星跃冲着来看热闹的乡亲们说到：“请大家帮我把这横幅挂我家大门上，我请大家吃大白兔奶糖！”

　　一听有大白兔奶糖，都不需要大人出手，边上那些小孩顿时抢得扶梯子，有个子稍微强壮点的男娃，跟个猴子似的一溜烟就蹬了上去，没几下功夫，红艳艳的横幅就拉好了！

　　已经识字的孩子们就昂着头，看着横幅上的字大声念了出来。

　　“祝贺石头村黄星跃同学荣获J省首届奥林比克数学竞赛第一名！”

　　村里人不知道这‘奥林比克数学竞赛‘是什么，但是他们明白这个是整个J省的，还是第一名。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石头村真的飞出了金凤凰！

　　一时，掌声欢呼声如浪潮一波一波得荡漾开来。越来越多的村民听到消息，大家都纷纷往这里赶。连在家招呼新来老师的黄村长都惊动了。

　　“爸，爸，您快去星儿家！星儿回来了，还得了什么J省比赛第一名！可威风了！太牛了这娃！”

　　黄村长儿子激动得也顾不上自家还有客人，站在屋外嗷嗷直喊，喊着屋里的黄村长和刚来报到的韦廷双双坐不住了。两人同时站起身来一起往外走，然后这三人就穿过激动的人流，黄村长的儿子打前锋，为身后两人扒拉开一人的缝隙，终于挤到李奶奶家门口。

　　那副红底黄字的横幅，就那么迎风招展得挂在那，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的好看。

　　也不知道是中午的阳光太刺眼，还是人老了情绪就容易激动，黄村长扯着自己的衣袖，使劲擦了又擦。他想起了当时自己和黄安，带着黄星跃求人在一小校长的办公室。那个胖子校长始终没拿正眼看人，最后还羞辱他们一番，说什么“你们那样的穷村，还想得飞出金凤凰，做梦去吧！”

　　年仅20出头的韦廷，真的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到石头村报到，这里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巨大的惊喜！太了不起了！如果说石头村的人只知道黄星跃拿了一个J省第一名，而做为师范大学的即将毕业的未来老师，他来说，他更清楚这‘第一名‘的含金量是如何的重要了。

　　做为今天村里最靓的崽，黄星跃虽然已经预料到自己拉出这横幅，村里会如何热闹，但实际效果还是远远超过她的预估。

　　这横幅，还是她托钟主任做的。因为她得奖，一中这边就赶忙去找人做横幅；她知道后立刻赶过去，当场表示自己出钱也帮自己做一幅。内容自然和一中的不一样，要写石头村的。

　　开始，钟主任还以为她想回村后显摆用的，却不想黄星跃给出的答案，格局却高了不至几个级别。

　　“我挂这横幅，是为了让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乡亲们，自己亲眼看看我这活招牌。学习是有用的！学习能为家人带来荣耀，学习能挣到别人的尊敬，学习能让人出人头地。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让家里所有孩子都去上学。”

　　这番话一出，钟主任只得心喊忏愧忏愧！最后这横幅的钱，钟主任私人赞助了。惹得黄星跃对着他，就是一顿夸夸夸。笑死人了！

　　话说现在，黄村长带着韦廷老师进了黄星跃的家，黄星跃正在和李奶奶显摆自己的奖状和两份奖金。J省那份三百元，一中给了一百元。所以，读好书，是真的能挣钱的。李奶奶开心地替她把钱收了起来。这时，黄村长两人进来了。

　　屋里又是一顿的忙乎招呼一番，等众人坐定，也不理外面的热闹劲，黄村长先为彼此介绍了一下。黄星跃第一眼见韦廷，就觉他眼熟，主要是五官与当初调查员韦亮大叔比较相像。

　　“韦廷老师，冒昧问一句，那个韦亮大叔和你是什么关系？”

　　韦廷第一眼见黄星跃，虽在自己父亲嘴里听过多次关于她的事迹，但人还是第一次见。父亲曾说她，那双眼睛长得特好，聪明劲中又透着坚毅。今天一看，果然两眼睛又大又亮，看着人的时候，你就觉着这孩子准是个大聪明。

　　“他是我家父。我是他的儿子，韦廷。你好，黄星跃同学。我多次听父亲在家提及你，很是好奇，期待了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哈哈哈，黄星跃也不谦虚，很是受用得接受了对方这通夸奖。

　　韦廷见她一点也没有乡下孩子的羞涩之情，坦荡中又带着一丝难言的潇洒，很是稀奇。

　　韦廷对黄星跃稀奇得很，反之黄星跃对这对父子也很好奇。

　　“当初你的父亲，也就是做为教育局调查员之一的韦亮大叔到一中时，实际上我与他们也就谈话没多长时间。不知你父亲为何这么帮衬着我们，最后还搭上你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来。”

　　这个问题，黄村长也很好奇，所以也直直看着韦廷老师。面对对面那两双眼睛，韦廷先是一楞，后苦笑一声。

　　“我人到这里，就表示没把你们当外人了。先从我父亲年轻时说起。当时随着知青下乡改造活动热火朝天时，我父亲就被下派到K省下一个穷山村进行农村改造。在那里，我父亲因为读过书，就被指派到村里当了一名老师。

　　父亲说他当时教的学生有七八岁的，也有年纪大的，甚至有十五，六的大姑娘。刚开始还好，他教的认真，学生们也学的认真。后来，不知道怎么村里就有流言传出来，说村里上学的某个大姑娘喜欢刚来的新老师。我父亲一开始听到这流言，还对着班上的同学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问心无愧，不要在意这些闲人闲话。’

　　班上开始大家都还好，就那一两个人传外面的流言，阴阳那个女同学。村里人基本也只是议论，说那么大的姑娘还念什么书，一看就是冲着上面来的年轻老师……之类的话。

　　后面，那个女同学就没来上课了。我父亲说那个女同学上课是最认真，做的作业也是最好的。他怕她真的不愿意读书了，可惜了，就下课后找到她家去了。结果，那家的大人骂骂咧咧得将他赶出大门，大门外围着一群的看热闹的乡亲们，也是对着他指指点点，嘴里也没几句好话。

　　说我父亲仗着年轻，又是城里人，来村里骗姑娘来了。气得我父亲当夜在家生了一晚上的气。但我父亲脾气向来倔强，别人说他他也不怕，第二天就跑村里村长家了，说了一通的道理，希望村长出面教育大家，让那姑娘回来继续读书。

　　村长很为难，但还是被说动了。就陪着我父亲一起又去了那人家家里。因村长在，那家人才没有赶我父亲出来。乡亲们又又围在门口看热闹。村长出面，这家家人还是给了面子，承诺过几天就让自己姑娘回去上学。

　　我父亲高兴坏了，就回去等。等到了第三天早上，却看到村长慌里慌张得跑进教室里，大声喊着：“某某孩子，昨晚跳河自杀了！”

　　父亲说他当时就觉着天一下子黑下来了，眼前直冒金星。那女孩是前天晚上瞒着家里人偷跑出去，跳进村里那条河里。早上被捕鱼人捞了上来。后面的事情，父亲说他都不敢去回想，就像一场噩梦一般！

　　后面，女孩的家人抬着女孩浮肿泡发的尸体摆在了学校门口，喊着要我父亲一命抵一命。当时闹得很大，父亲当天就失去了老师的活儿，然后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得睁着眼，他说他不敢睡着。就怕梦里那女孩出现，说都怪他非逼着她回去读书，逼着她一个人面对千夫所指……”

　　说到这里，韦廷深吸几口大气，似乎代入到父亲当时的心情，嗓子沙哑，双眼泛红。黄星跃和黄村长都听懵了，还好李奶奶给韦廷递了一杯水，让他喘口气。

　　“你爸也是受害者呀！他是好心，想让人家孩子继续读书，有个好前程呀！有啥错？怎么就一命抵一命！太没有道理了！”黄村长气愤得拍了拍桌子，情绪也是激动得不得了。

　　黄星跃试的回想当时和自己郑重道谢的中年韦亮的神情，不由悠悠叹道：“人性如幽谷，幽暗又阴森。后来，你父亲是如何摆脱这些的？”

　　缓过来的韦廷继续往下说：“村里的村长见我父亲一个人闭门不出多日，也怕再出什么意外，就带着几个村民破门而入将他搀扶了出来。后面，村里出一些钱，我爸也将自己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那家人才将女孩的尸骨埋了。

　　后面，村长就联系了隔壁村的，让我父亲转到那边去。不过好景不长，流言随着人走动又传到了隔壁村里。这次就更过分了。说是我父亲勾搭女学生不成，威逼人家姑娘年纪轻轻得就投河自杀了。我父亲百口难辨，就一个人干活，也不和谁说话。他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得在村里过完残生，是后来的高考恢复这颗重磅大雷让他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于是，他抓紧时间拼了命得读书，复习功课。那是他当时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感谢高考，我父亲顺利考上了J省师范大学。本来毕业的他可以进去学校再次当老师，可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去当老师了，他怕了。然后他继续读书，考进了J省教育局里，当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文职人员。

　　当初，我报考他的母校，说自己的志愿是当一名老师，还被他强烈反对。一开始，他始终不愿意说出缘由，后来看我对抗得狠，才将隐瞒十几年的冤屈说了出来。那时的我，简直目瞪口呆。但我相信时间飞逝，人事已非，不可能所有的孩子和家长都如当初那般的。所以，在我的坚持下我还是报考了师范大学。

　　父亲即便愿意和我说当初那些事情，但是常年积压的情绪早已发酵太深太深。他说他的一生因此事件而扭曲，连同当初选择我母亲，也是因为我母亲为人泼辣，不像是会那么轻易想不开的性子……”

　　屋子里安静极了，反衬得外面格外的热闹。外面院子里乡亲们小孩们围着一起，喜滋滋地分享着黄星跃从镇上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等村里难得一见的零食。

　　谁也没开口说话，都等韦廷在平复激烈起伏的心情。

　　“后来，有一个我周末回家，父亲很难得拉着我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就和我提到了你，黄星跃。”韦廷特意停顿了下，深深地看了一眼瞪着一双大眼睛的黄星跃，然后继续说下去。

　　“父亲说他上周去了黎明镇一中，调查了关于一中校长和一名乡下孩子之间，是否存在舞弊，收受贿赂等情况。在调查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就代入了进去，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被人造谣诬陷。可是，他在夏校长身上没有看到当年他那种无奈，难自辩，困顿不安的情绪；接着就是你，黄星跃，当场给他们所有大人上了一堂课。一堂何为‘受害者无罪’课。

　　你用自身强大实力证明了你自己的清白，后面还用法律法规条例当成了反击造谣者的武器。当你说出要报警报案时，父亲说他的天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突然就顿悟了，原来当年的他可以反击那些造谣者的。可是，他没有你的勇气，也没有你的冷静和睿智，所以他一直陷在自怨自责中，从来就没想过他也是无辜的！

　　那条年轻，鲜活的少女生命之陨落，并不是他造成的。他也是深受其害的受害者之一。应该被命运审判的是当年那些造谣，传谣的人，而不是让他一个受害者来背负这条人命。父亲说他想通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现在他看天是蓝色的，太阳是金色的，世界是鲜活的。这一切，他都感谢你和夏校长，你们用自身拯救了他的灵魂。

　　然后，他对你口中的石头村故事印象深刻，所以当黄村长找到J省教育局时，罗清和他提了一句后，他就留心了。他当天就打电话到我宿舍，叫我周末务必要回家一趟。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现在再也不反对我当老师的事情了，还特别支持我。说石头村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无论是黄星跃小朋友，还是一心为了孩子的黄村长，这样的一个村，不应该没有老师。这很不公平！

　　而我自己本人也是自愿来的。因为我对父亲嘴里一直记挂的石头村也是好奇，还有我认同我父亲那句话：教育资源应该尽可能的公平，平均，平衡。J省的家长们拼了命地，削尖了脑袋想尽办法送自己的孩子去好的学校；而石头村，甚至还有更多类似石头村的孩子们，还没有一个老师。这不对！

　　所以，我来了。不单我来，我班上我宿舍的那些同学们，他们都有意愿此后轮流到这里执教。这，才是教育的本质和最美好的初衷！”

　　啪啪啪，黄星跃神情肃穆地站起身子，用力地鼓掌。接着，是黄村长还有他儿子，甚至是李奶奶都一起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