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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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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彩和庄故自幼两小无猜,长成了自然互生情愫,原本两家早已口头约定,只是尚未来得及正式定亲。
若没有濮王横插一脚,天作之合怎会成了苦命鸳鸯。
我强行打断思绪,向庄姝提出请求:“姝儿,可否让我见见你兄长?”
庄姝闻言却歪头疑惑:“你不知道吗?”
嗯,知道什么?
我不明所以,细问之下才得知原委。
原来今日的确有官吏上府,并且登门的官吏还是庄故。
只是卢敏以我身体不适为由,直接将他打发走了。
庄故见不到我,忧心如焚才让庄姝过府来看我。
“阿娘并没告诉我有这回事。”我纳闷。
卢敏只告诉我濮王府来人慰问过,濮王还传话,要我在大婚前请勿出府行走,以免但并没提及庄故也来过。
这太奇怪了。
珍爱的女儿莫名其妙落了水还险些丧命,她做母亲的难道不该追着官府要说法吗?怎么还把官吏往外赶?
莫非,她心里有鬼?
我犹在不解,庄姝却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她忧愁地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于是我很快也想通了。
李照彩不日就要嫁进濮王府了,这时候还和老相好来往确实不大好,若传出去,难免叫人嚼舌根。
庄姝安慰我:“许是伯母担忧你,怕你夜间回想起来做噩梦呢。”
我尴尬地点头应和,同时在心中直摇头,暗笑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李照彩是卢敏千盼万盼才盼来的掌上明珠,从小宠爱非常,她怎么可能会对李照彩下手呢?
她根本没有那个动机。
我们又闲聊片刻,庄姝答应我,明日探春宴上会将庄故偷偷带来见我,随后便同母亲回府了。
回府前,她将我俩先前在庄府一同手作的兰蕙香泽头油交予我,并认真嘱咐:“咱俩可约好了,明日探春斗花宴上要一起用的,记得叫鞠衣给你梳个时兴的发式。”
我笑着应好。
根本料不到这瓶头油,将会给我带来致命的祸患。
我回屋思索半晌,始终觉得囿于李府不便获取线索,故而让鞠衣悄悄唤来她的哥哥巴林安。
我问他:“城中可有人专做探听消息这生计的?”
巴林安回答说有:“酒肆茶楼常有些无业游民,只要愿意使钱,什么活儿都揽,管探听秘辛的也有。”
“好,你现在出府,帮我找个口风紧的打听些事……”
隔着屏风,我让他附耳来听。
次日。
过了隅中,阿娘打点好车马,便带我和四哥李兆年去赴探春宴。
我才上了牛车,突然听见车外的李兆年大声吵嚷起来:
“阿娘!为何要带她去啊!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个逆王当外公的庶妹!”
我掀开车帘,果然看见李梅隐也来了。
李兆年骑着高头大马,恶狠狠地抗议着,即便当着一众下人,也丝毫不顾及李梅隐的脸面感受。
其实不怪他敢这般嚣张行事,实是卢敏这些年从不曾带李梅隐去参加过任何宴会,对外也从不主动透露她的存在,逢人问起,也只推说幺女生来孱弱,不便见客。
“彩奴儿过些时日要嫁去濮王府了,你六妹妹如今也大了,是时候为她议亲安排了,总要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卢敏苦口婆心地安抚李兆年,但他仍是依依不饶。
反观另一方当事人,却只是冷着脸站在一旁,并没对李兆年这番恶意做出任何情绪反馈,好像根本就听不见。
见她这麻木的神情,我不禁心中叹息。
我知李府众人欺辱苛待她们母女已成暗例,但……我毕竟不是李府人。
即便李梅隐在我这尚有嫌疑未洗清,我也无法放任她这样被人霸凌。
因此我也劝李兆年息事宁人:“四哥,阿娘之言不无道理,梅儿确实不能总在府里呆着,反正多带一个人也是带,咱们还是早些赴宴吧,去晚了姝儿要对我发牢骚呢。”
李兆年一向疼妹妹,李照彩发话,他虽满腹牢骚,也乖乖扬起马鞭,上前驱马引路。
牛车摇晃前行,我们抵达了曲江边。
三月的曲江,草长莺飞,绿水淙淙,杨柳拂堤。
仆妇们在草地上摆桌起宴,太太们在筵席间往来寒暄,少女则三两作伴,挽手在岸边戏鱼,或嬉笑着放纸鸢。
我随卢敏问候过一众夫人,便推说想去林间采花,随后带上小丫鬟瑞金儿,拉起庄姝就直奔人群不远处的丛林。
庄姝被我猴急地推着往里走了七八丈远,娇声嘟囔着:“你急什么,我说会带他来,就一定带他来的。”
又走过二三丈地,她指向林深处:“你瞧那是谁?”
我依言望去,果见绿烟掩映处正立着个人影,那人霞姿月韵,正是庄故。
他急不可耐地小跑过来,到了我跟前却又克制地站住,温柔的眼里盈满担忧:“妹妹,你……”
“我没事。”我忙打断他。
我知道他应是有好一番话想同我讲,照理说我现下的身份是他的旧情人,应当同他好好唠一番的,可我实在时间有限,只能简短地安慰一句:“我一切都好,大郎。”
短暂寒暄后,我提出来意,庄故却有些犹豫:“案件尚未出结论,照例是不可对外泄露消息的,但你既是当事人之一,透露一二也无不可。”随后他便将官府的调查进展逐条讲来:
“这名溺毙的妇人名唤陈道婆,是做稳婆营生的,家就在顺天圣母庙山下。”
“陈道婆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丈夫和一儿子,丈夫赵茂是城中饭馆仙人馋的厨吏,儿子赵海生不务正业,日日流连赌坊。
“大约半月前,赵茂被上英县富户聘去做宴席,现今还未归家,赵海生自半月来在赌坊中纸醉金迷,县尉已将他带回公廨问话。
“仵作验尸的结果表明陈道婆确系溺毙,身上并无外伤,我们也去现场勘察过了,湖边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这些证据似乎都推断出了唯一的结论——我与陈道婆真的只是意外落水,没有任何阴谋。
但我不信。
我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不善谈的李照彩会突然与陌生妇人一见如故。
甚至为了这妇人主动屏退丫鬟仆人,背着母亲独自去湖边赴约。
还恰好意外落水,险些身亡。
世界上没有这样牵强的巧合。
最杀人不见血的诡计,背后往往都由无数个疑似巧合的巧合在推动。
因此我问庄故:“你信吗?”
“从当前证据来看,确实找不到符合刑杀案的任一特征,但……”庄故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若说一定要有疑点的话,倒是陈道婆的丈夫儿子有些可疑,他们都在半月前都不约而同被其余事绊住脚,看着有些像……”
“像被人刻意支开。”
我替他补充完最后一句。
庄故很快就离开了,离开前他答应我会彻查这桩溺毙案,若有新进展再设法告知我。
为掩人耳目,我们并没立刻跟在庄故后头出去,而是往林子更深处又走了走。
大约走了两小刻,庄姝忽然扯住我,不肯往前走了。
“彩儿,要不咱们回去吧?”庄姝挽着我小声劝说:“越往里走,我越觉着心里毛毛的。”
我一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便打算往回走。
就在我们回身之际,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砸进柔软的草堆里。
时间忽然静住了。
我狐疑回头。
两三秒后……
一阵低而密的嗡鸣声平地响起。
我循声望去……
蜂群从草丛中嗡嗡升起,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映在我们眼里。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娘子!小心!”
瑞金儿扑过来想护住我,我连忙把她一团,推到另外一个方向让她自己逃命。
“跑!快跑!”
“分开跑!不要还手!”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叫声好像撕裂了嗓子,喉间尽是一股铁锈味。
“跑直线!护住脸!”
我发足狂奔,在浪漫的春烟里亡命奔逃。
但我依然能清晰地听见,那蜂群嗡鸣声正在以极度恐怖的速度逼近我。
我祈祷地上千万不要出现什么滑石湿泥,别害我在这时候摔上一跤,同时心中怒骂咆哮:
‘天杀的!不是说她五日后才死吗?!
‘现在才过了两日啊!
‘阎王改她生死簿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真要被气死了。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失败出局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
“跟我来!”
这声音……
是李梅隐!
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蹿了出来,拉住我就换了个方向猛跑。
我憨眉愣眼,但行动上从容不迫地融入了她逃命的节奏。
可这些蜂群仿佛打了鸡血般,始终对我俩穷追不舍。
我气喘吁吁,简直快累撅了。
我让李梅隐自己逃命去吧,可她只丢下四个字:“屏住呼吸!”
我:?
一阵巨大的冲力突然从旁袭来,猛地将我撞进旁边的溪里。
“咕噜咕噜咕噜——”
水,瞬息间就盈满我的鼻腔。
我难受至极,虽身在水里,五脏六腑却犹如被烈火灼烧。
混乱的挣扎中,我的记忆开始走马灯。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身处另一片水域,一个女人在我耳边哭诉:
“娘子,是老妇对你不住。
“你别怪我,我实在是没了办法呀!
“你这条命,十七年前就不该存在!
“是我们让你多活了这些年,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你就把这条命还给我们吧!
“黄泉路上,我和你一起走,你不孤单呐!”
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一个我不认识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