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笺从舟

4、解约

　　阔别多年，终于找到心动男嘉宾，陈宜雪为祝今窈高兴，也顾不得补觉调时差了，吃完午饭，挽着她手在商场里逛逛吃吃。

　　当聊到怎么追人这个话题，实践经验丰富的陈宜雪慷锵有力地给出四个字：死缠烂打。
　　祝今窈若有所思地点头，反复打开私信页面，依然没有回信。

　　他不会根本就不看私信吧？祝今窈心里蹦出个忐忑的念头。
　　她不是能沉得下心的稳重性格，耐着性子忍了两天，第三天依旧没信，她有些坐不住了，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势，微信突然弹出消息。

　　陈漫：「[定位]鸿珑会馆」
　　陈漫：「半小时之内见不到你，你以后就别来公司了」

　　心中的火苗陡然熄灭。
　　祝今窈唇线缓缓抿直，捏着手机边角的指腹泛白。

　　点开定位，鸿珑会馆位于景明路沿街，离九镜水岸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
　　景明路位于江屿市商圈中心，花天锦地，灯红酒绿，算得上江屿市最繁华的地段，而现在又是下班晚高峰，这意味着会超级堵车。

　　祝今窈逐渐冷静，简单化个淡妆，边换衣服，边用手机打了辆网约车。

　　***

　　鸿珑会馆采用会员制，不消费到一定额度进不去。
　　收到祝今窈的消息，陈漫只得下来接她。

　　走到大堂，陈漫就瞧见那道纤细身影。

　　小姑娘笔直地站在前台，手肘处搭着件大衣外套，米白色针织衫、收腰复古半身裙衬得她绰约多姿，柔韧乌发挽起，被蝶形抓夹固定，十足十地温柔乖巧。

　　走近，看清她那张明净周正的脸蛋，陈漫恍然记起当初在电影学院初次见到她，一眼被吸引，想都没想就向她发出邀约的场景。

　　但相处久了，陈漫发现这姑娘漂亮乖巧的皮囊下，藏着颗执拗顽劣的心。
　　说话做事很直白，甚至可以说得上任情任性。

　　实话实说，陈漫有点讨厌她的性格，不听话也不好掌控，经常反驳公司的安排，惹出一堆麻烦事。
　　但好在两年时间，她已经摸透了这姑娘，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一要挟一个准。

　　“今天秦总生日，好不容易有个赔罪机会，你给我老实点，别再惹事。”
　　陈漫倨傲地扯了下唇角，双手环胸，语气里夹带警告意味，“要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祝今窈微微怔愣了下。

　　以为是场寻常酒会，没想到是秦勉的生日。
　　想到过会儿免不了再与那人周旋，她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包间门口，透过半掩的门，祝今窈扫到里面莫名凌乱的场面。
　　酒桌上烟雾缭绕，几个穿着齐整的男女互相依偎着喂酒，光线稍显晦暝，举止暧昧轻浮。

　　浓重的酒味烟味顺着门缝飘出来，祝今窈脚步停顿，有点反胃，但还是在陈漫的催促推搡下进了门。

　　坐在主位的寿星秦勉看到来人眼睛眯了眯，精明浑浊的眼珠从上到下扫视她一番后，慢腾腾说：“小陈啊，这——”

　　陈漫指指秦勉旁边的空位，示意祝今窈坐过去。
　　接着换了副笑盈盈的面孔：“秦总，今窈不懂事，我已经骂过她了，她那男朋友当天晚上就分手了，您放心。”

　　把外套搭在椅背，祝今窈扯着一抹礼貌的笑落座，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看秦勉眼色挑事：“来晚的人先自罚三杯哈。”

　　祝今窈下意识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
　　满脸酒气，打量她的眼神赤.裸.裸，眼睛布满不怀好意。

　　知道这种场合免不了喝酒，她提前吃了解酒药。
　　喝了三杯无事发生，怕别人再灌她酒，扶了下额头假装头晕。

　　秦勉眼神紧紧黏在她身上，等她喝完酒，才满意地开口：“小祝啊，那天晚上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祝今窈装傻：“秦总，您不是说谈恋爱没有事业心吗？我现在一心只想搞事业。”

　　屡次三番被拒绝，秦勉也不生气，胳膊搭上她椅背，近乎于将她搂在怀里，暧昧地拖沓着腔调：“有些事不谈恋爱也可以做啊。”

　　酒气喷洒在脖颈间，祝今窈一阵恶寒，屏住呼吸稍稍远离，还没说话，手心陡然一凉，什么冰冷且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手里。
　　下意识垂眼看去，是一张黑色房卡。

　　想起那晚她挽着男人胳膊娇嗔，秦勉喉咙一痒，意味深长说：“听说你合约还有八年才到期啊。”
　　他慢悠悠拖着长腔，“被雪藏的滋味可不好受——”

　　祝今窈眼皮猛地一跳，蜷缩了下手指，霎时间有点不知道她当初签的到底是经纪合约，还是卖身合约。
　　短暂沉默后，她抬起眸，神情自若地把卡放到他酒杯边，用行动拒绝他。
　　眼中一片平静，又仿佛在酝酿一场疾风骤雨。

　　秦勉睨她一眼，冷笑连连，嗤她不识抬举。

　　包间里所有人表面谈笑风生，实际都在悄悄关注这边的动静。
　　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有人发觉秦勉脸色不对，连忙左奉承一句右讨好一句，氛围持续热烈。

　　秦勉终于把放在她背后的手撤走，不再管她，尽职尽责地当起生日宴的主人。

　　无声注视这笙歌鼎沸、虚情假意的场面，祝今窈疲惫感扑天盖地。
　　想不顾一切地逃走，但那张薄如蝉翼的合同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她困在里面。

　　不多时，侍应生推着餐车出现，送上几盘精致甜品，给在场几位女士。

　　陈漫有意缓解祝今窈和秦勉僵冷的关系，瞅准时机：“今窈，这里的甜品可好吃了，秦总特意为你点的，你快尝尝。”
　　祝今窈微笑应和，但没动。

　　临散场时，秦勉不经意瞥到被她嫌弃地挪到角落的甜品，眯了眯眼，发起难来：“这么不给我面子？”
　　他看向陈漫，话中有话：“小陈，你手底下的人好像没调教好啊。”

　　陈漫不知道她又在耍什么脾气，咬重音节，提醒亦是告诫：“今窈，你最近没什么通告，不用控制体重。”
　　其他人忙打圆场：“对呀寿星请的蛋糕，吃了沾沾喜气！”

　　祝今窈：“我乳糖不耐受。”

　　秦勉无所谓地笑：“这和你之前吃的那些廉价甜品可不一样。”
　　被敷衍搪塞的次数多了，秦勉发现她嘴里没句实话，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他要的只是让她低头。

　　祝今窈秀眉微微蹙起。
　　倏地，秦勉挖了勺甜品最表面的奶油，抬手喂她，在场众人纷纷起哄。

　　盯着那勺奶油，祝今窈大脑一片空白，眼看就要碰到嘴唇，她骤然清醒，腾地起身，不慎将勺子掀翻，糊了秦勉一身。

　　起哄声戛然而止。
　　空气静滞一瞬，秦勉谩骂起身，众人手忙脚乱递纸巾，席间乱作一团。

　　包间里闹哄哄的，祝今窈感觉难以呼吸，转身往外走，一旁的陈漫看见，扯住她胳膊。
　　她下意识甩开陈漫的手，连外套都没拿就跑出包厢，下楼梯时太慌忙，踩空了一阶，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

　　不怎么结实的半身裙刺啦一声从裙尾裂开。
　　裂口直至膝盖位置。

　　会馆金碧辉煌，峻宇雕墙，楼梯上铺有厚重的暗色地毯，祝今窈摔了一跤，没觉得有多疼，脑袋反而清醒了些。
　　爬起来检查了下裙子，发现裂口在后面，裂开的长度也无伤大雅，像新潮的后开叉款式。

　　陈漫踩着高跟鞋追出来，蹬蹬走下楼梯，怒容满面地拽她胳膊一把，指着她鼻子骂：“好好的饭局能被你搞成这样也是本事！你真以为火了个视频你就红了，全天下都得捧着你，金贵的连块蛋糕都不能吃了？你现在是痛快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沉滞地看着陈漫口沫横喷、气焰熏天的模样，祝今窈一颗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我要解约。”
　　她表情很冷，但声音就算刻意降低音调也软绵绵的，让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听起来很没气势。

　　陈漫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歪了下头：“你说什么？”

　　祝今窈手指攥紧，一字一顿：“我说，解约。”
　　陈漫情不自禁地望向她，她清湛灵动的眼睛从来都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但在这刹那却恍若掀起惊涛骇浪，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难以置信过后，陈漫有些恍惚。
　　禁不住想，到底是什么给她的错觉，让她认为她有能力承担解约的后果。

　　签约前，陈漫了解过祝今窈的家庭情况，父母在她初一时因为车祸双双去世，是舅舅抚养她成人。
　　她舅舅经营一家小作坊，生意惨淡，入不敷收。
　　考电影学院也仅仅是因为有表演老师去她们高中挑选好苗子，恰巧发现她有天赋，不忍沧海遗珠，免费指导了她几天，而她也确实争气。

　　这种家庭从里到外就透露着三个字——好欺负。
　　这也是秦勉为什么敢肆无忌惮挑她下手的原因。

　　所以在她说出“解约”这两个字之前，陈漫一直觉得就算她再骄傲，也必定会忍到合约到期的那天。

　　陈漫平下心，看着她的眼睛：“我必须要提醒你，合同里明确说明了艺人单方面解约要承担的违约金额，你确定你能负担得起？”

　　“我知道。”
　　祝今窈神色很平静，像是做好了对簿公堂的准备，“但我不认为我这两年的收入以及公司对我的投入，能让我赔偿到那个金额。”

　　静默须臾，陈漫倏地笑了，用一种看孩子的悲悯眼神看她：“倒是忘了你才毕业两年。今窈，你太冲动了。”
　　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大可以试试我有没有骗你。”

　　酒精在体内流窜，祝今窈脑袋发沉，忍不住反唇相讥：“难道我有的选？”

　　陈漫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耐心规劝：“这是娱乐圈，是名利场，你不付出点什么，你就妄想一步登天，跨越阶层？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祝今窈差点气笑：“所以你威胁我让我来这儿，也知道我面对的会是什么了？”

　　陈漫目光忽然顿了下，眼神越过她往下一扫，有人正迈上楼梯，并快要从她们身旁经过。
　　她皱了皱眉，抑制音量，避重就轻：“我不是为了你的事业吗？我对秦勉这么低声下气是为了谁？”

　　喝酒确实壮胆，祝今窈唇角轻嘲地掀了下，口不择言：“别再说为了我好，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现在这种行为和青楼里那些逼良为娼的老鸨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这话说得难听，陈漫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大庭广众下被她这么毫不留情地点出来，瞬间被激怒，不由分说地狠狠推她肩膀一把。

　　重怒之下，陈漫完全忘记她们站在楼梯转角。

　　祝今窈背后是向下延展的楼梯，猛不丁被重重一推，身体骤然失去平衡，难以控制地后仰，眼见就要从楼梯上倒下去，摔个头破血流。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小脸紧紧皱成一团。

　　下一秒。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抵住了她的后背，平稳地将她托住。

　　失重感骤然消失。
　　清澈幽远的雪松香气势不可遏地钻入她的鼻腔，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便稍微用力，游刃有余地提挈她站稳。

　　祝今窈站定，惊魂未定地摁住胸口，扭头往后看，却不想看见张熟悉面孔，不由自主地怔了下。
　　冰冷的掌心下，心跳速度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