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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缝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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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榴冷着脸将唇绷成线,他盯着杨桖半晌后默不作声夺过衣服裹挟的猫咪抱在怀里,腾出左手轻而缓慢地扶起人朝小区门口走去。
杨桖脚步虚浮的向前踱步,头渐渐有些迟缓发晕,脚下忽然被台阶一绊他重心不稳的朝旁摔去,一双手倏地护住他肩膀向內拉,手臂贴近衬衣下的温热肌肤,杨桖垂着头轻眨下眼,少年身上熟悉的苹果沐浴露味淡淡萦绕,他云游千里地想到这是他上次在超市买的,不知不觉被程榴护在怀里带着走到大门口。
上车报完医院地址后杨桖疲惫的阖上眼,白布被浸成暗红色裹在手心,两人都静的可怕只剩下广播里怀旧粤曲滋滋作响,中年司机感觉车里面即使开了窗气压也低的快呼吸不过来,扭头瞥见杨桖悬在半空的手血滴摇摇欲坠,他一激灵坐正关掉音乐,摇上窗户将油门用力踩到底飞速开往目的地。
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提前一半时间,杨桖皱眉睁眼而后不适应的眯了眯,开门下了车,天边的火烧云有些刺痛双眼,他转眼看向手上深呼吸口气,打起精神另只手拉住怀里抱猫的少年,直直绕过医院大门朝着一旁小路走去。
两人就这么走着,可就在快要走过医院时后面的人忽然停住脚步,杨桖吃力地拉扯袖子还是纹丝不动,他有点烦躁的转过头却忽得听见自己质问的声音,语气沉沉像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这是进医院的路吗,杨桖。”
最后两个字毫无感情的凉凉念出,被点名的杨桖恍惚一瞬,他吞咽下干涩的喉咙,因为无力而轻声道:“先送它去宠物医院,很近的马上就到了。”
程榴背着光面对杨桖,一双棕眸此刻黑的能滴出墨,他声音冷的骇人,明明语气平淡却能听出怒气:“打算拖着废手带它去看病吗?”
杨桖听到废手两字的时候身形一顿,抬眼目光久久望向程榴平静无澜的眼没有言语。
“回答我。”他冷冷道。
杨桖仍执着的盯着他,久到强烈的阳光好像刺出了眼泪,才用力眨下眼声音有些哑:“嗯,怕宠物医院关门了。”
程榴轻皱起眉刚想开口,面前的人却偏下头躲避目光,神色不清的低声说道。
“不会影响你的手的,我送它过去马上回医院,可以吗。”
程榴一时语塞,他感觉到杨桖情绪不对,吹着风站在原地几秒后轻叹气,将眉压得更低些握住杨桖未受伤的左腕,柔和细腻的薄唇凉凉吐出几字。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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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经过医院后门走到宠物医院,前台的护士听见风铃声抬头见两个男生一前一后走进来,其中一人有些稚嫩的脸面目表情,怀里脏脏的猫咪瑟瑟发抖,另一人锐利冷淡的五官担心的皱起,声音有些着急看着她开口:“它脖子后面有伤,你们现在还能看吗?”
护士从前台出来小心翼翼接过猫咪抚了抚后背,找准时机快速撩开沾血的白毛。
猫咪挣扎着尖叫一声但被扼住后脖颈,脖侧伤口红肿溃烂,褐黄的脓水干涸粘在毛上,杨桖细长的眉毛皱得更紧,薄唇绷紧成一条直直的唇线,护士姐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道:“伤口有点化脓但还好不深,是不是前几天和流浪猫打架啦?”
小白猫低低喵一声雪白的猫身缩进护士姐姐怀里,一双异色的猫眼带着水光忽闪忽闪让人忍不住可怜。
“诊室往这走。”护士摸了两下猫头伸手带路,可身后两人都未动,杨桖心下了然转身。
“我自己去就好,你看着猫。”
说完后他朝门走去,手腕霎时被握住,杨桖茫然回头猝不及防撞进程榴棕色的清冷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闪过很快被他压下,静了一瞬后开口:“我陪你去。”
杨桖大脑慢了一拍,他轻眨下眼侧身站在原地有伤的手握在门把上,反应过来后他淡淡弯起眉眼,佯装没事回他:“不用,我找得到。”
护士走到一半忽然转头看到两人站在门口,她停在走廊里疑惑地朝他们喊:“有什么问题吗?”
杨桖闻言拽一下程榴身上大衣垂落在旁深蓝色的系带,轻松笑了笑:“去吧,别让医生等急了。”
说完后他轻挣脱开被钳住的手推门而出,衣角很快隐匿在拐角,程榴站在原地握了握拳,修长的指节微微泛红,他失神片刻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到护士再一次出声才转身走入走廊。
拐进小路后脚步越走越沉重,他坚持不住地撑着围墙低下头喘气,疼痛好像有延迟性,右手边的疼痛难忍,他甚至感觉湿巾包裹的越来越紧,狠狠勒住红肿的口子。
杨桖抿着唇靠墙停歇,他垂落的眼无神望向远处的胡同。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堆满杂物破旧不堪的小巷子,是同样的傍晚在另一座城,痛苦似乎已经随着记忆慢慢黯淡,杨桖只模糊记得巷子口那杯剩下浑浊的苹果汁摔在地上洒了一地,阳光下苟延残喘的白沫与不怀好意的奸笑钻入头颅,视线渐渐扭曲发黑,只有那张天真的脸带着恶毒的眼神永远清晰,挥之不去。
右手腕隐隐作痛,他轻眨下眼,明明是另一副身体却仍然能记起,心脏倏地被麻绳捆住不断收紧,粗糙的毛边一点点划开血淋淋的伤口,直到他被勒的喘不过气才堪堪停下。
杨桖站不住般向下滑蹲在地上,他将头埋进胳膊里,也不起身也不移动,就这么蹲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两声,他依旧不动如山默默当蘑菇,直到过了一会儿有些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身旁停下,闭着眼依旧能感受到的强光突然消失,杨桖呆了几秒,而后轻颤下眼皮极其缓慢的仰头。
身前的人也正垂头眼神淡淡看着自己,背后的夕阳让杨桖不适的眯了眯眼,为了不挡道两人的鞋尖挨得很近,他率先移开眼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半晌那人没什么语调的声音响起:“怎么不回信息。”
杨桖依旧低着头不看他,左手摸向裤子口袋掏出手机解锁,几条消息弹出来,他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抿住唇,头低得更深。
:你在哪
:还好吗
后面一条发送时间是一分钟前,杨桖用力眨眼压下眼眶里突如其来的酸意后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有点哑:“腿麻了站不起来,能不能拉我一下。”
两人对望了一眼,程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疑问,只是还没等杨桖看见就转瞬即逝,他轻轻伸出手借力拉起蹲在地上的杨桖,刚起来都没来得及站稳杨桖就紧接着问他两字。
“猫呢。”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憋死,程榴扭头面无表情静静看了他三秒,而后语气变得冷淡。
“两个医生一个护士盯着它,比你让人放心。”
杨桖脑袋像塞了棉花,从内到外软绵绵的,平常被嘲讽能立马乘十反击的人此刻呆呆低着头,无神的眼睛慢慢眨了下缓缓道:“哦。”
尾音被随意的拉长,程榴轻托着他往前走,脚步顿住低头看一眼乖顺服帖的发旋,垂眼没说什么,就这么让人靠着继续走。
等杨桖发现自己就这么靠着程榴时两人已经到了问诊台,他站直身对着护士问:“请问徐医生现在空吗?”
那护士头都未抬一下,一双手快到出现残影不断翻着数十本病例,语速极快的回道:“徐医生今天不在,急诊现在前面还有273位电子医保卡自己去那边机器挂号。”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杨桖看着一眨眼变的空空如也的台子有些无措的看向程榴,突然一声尖叫在吵闹的人群里炸响,还不等他转头左手忽然被一股力拉住向前带,身体无防备地撞在那人深蓝色的大衣里,杨桖低头闻到苹果味混着淡淡的木香和栀子香时浑身一僵,保持着像拥抱一样的姿势不敢动。
程榴目光追随着差点迎面撞到的小孩与面带歉意的女人微微颔首,察觉到身上的僵硬,他淡淡松开环在背上的手。
“人很多,小心点。”程榴温声说完后独自往挂号机器走去,杨桖独自在人来人往的人流里站了不到两秒,紧了紧手果断一脚踹开脑子里的尴尬转身飞快跟了上去。
杨桖懒懒靠在挂号机旁边看着程榴认真地点着屏幕,没一会儿几张单子刷刷刷印出来,他低头先一步拿起收好,程榴抽空从屏幕里抬头瞥一眼,张口想说什么可惜周围太嘈杂最后只轻点点头关掉屏幕朝走廊走去。
杨桖身型微凝,他回头看了眼离开的急诊有些不解,加快脚步走到程榴身边扯了扯他衣摆问:“我们去哪?”
程榴回头看着他一开一合的薄唇轻皱了皱眉,微微欠身:“没听清,刚说什么?”
杨桖刚想再开口却发现环境属实杂乱,最后只能踮起脚稍稍远离他耳边放轻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们现在去哪里?”
微弱的气息打在耳廓,有力的心跳中程榴感觉那一片肌肤正在缓慢升温,他侧过头躲开投来的目光,语气如常。
“挂的外科,排队少一点。”
杨桖了然的点点头,目光搜寻指示牌时却恍然听到嘈杂中清明温润的声音。
“看好手就去接猫,来得及,我们一起。”
杨桖顿了一下猛地回头撞进那双熟悉却沉寂淡然的眼中,一瞬间宁静下来,两人就这么在喧闹的人群中安静对望,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
他望着光辉下茶色的眼睛,闷闷的心忽然被一朵云带起飘在无边的天空,原先被两个字牵扯拖拽的心跳重燃于胸腔,他切身感受着如鼓点般强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将温热传至五脏六腑。
眼睛有点刺痛,他弯眉笑着点点头。
外科的确没有二百多号,零零散散的在空旷的等候区,两人找到一个安静的二连座位落座,杨桖没由来松口气,刚阂眼想眯一会儿沉寂许久的手机忽然连震几下,他点开发现是许久都没有消息的□□。
他轻皱起眉,没想到谁会在□□找他,解锁后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群聊,此刻还在不断发着消息。
鲤鲤鲤鲤:零封!我们是冠军!!niahaha飞轮盖板也太帅了!!
鲤鲤鲤鲤:哦对啦 昨天战队名字截止了我忘记问你要联系方式了没找到你QAQ@snow
鲤鲤鲤鲤:我们仨商量了一下 最后就取了群名称这个私密马赛比赛时忘记和你说了……
杨桖看完前面几条后动手飞速敲击屏幕。
Snow:没事 取得特别好
夸完后杨桖才目光上移,心里平淡的想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就算抽象到”暂时不考虑打职业“这种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夸一句有理想,看到群名的瞬间屏幕上规整洁净的指尖一抖向右划出了列表,杨桖愣了一秒,心如死灰的闭上眼。
群名:伊下雨就萧个桃Li吃
原本平淡无波的想法被炮轰的四分五裂,杨桖霎时想到队名已经确认提交后更加绝望,他闭眼靠在椅子上接受了三秒后硬着头皮在群里发:
Snow:很有创意【玫瑰】
“走了。”
一道声音打断杨桖的思绪,他应了一声后收起手机起身跟在程榴身后进了诊室。
诊室内冷白的光悬在头顶,杨桖心底有点发毛,还是佯装镇定的把手放在桌上,戴着口罩的医生确认信息后半点不犹豫的解开已经干掉的血布,绕到最后一层时伤口有些粘连,他连贯的将它撕下来,止住血的地方被扯开重新往外汩汩而出,杨桖抿紧住唇闭上了眼。
揭开伤口后医生拿棉球擦了擦血,而后从棉签盒中拿了一支,蘸上碘伏直接对着伤口按了上去,杨桖身子跟着一颤,像是无数根针生生刺入手心,痛麻感沿着血管直逼心脏。
“要缝针,往前走左转。”医生帮他简单包扎几圈后笔尖飞速滑跃在病例上写下几行,越过有些呆滞的杨桖递给了程榴。
程榴手臂轻碰还愣在座位上的某人,杨桖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僵硬着转身从程榴身侧出去。
门关上发出嘭地一声,杨桖身型又是一抖,他扭头终于察觉到落在身上带着些探究的目光,他轻舔下干涩的唇,在开口时声音有些抖:“我,额,我其实。”
程榴的注视仿佛化作实质压在身上,杨桖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无声朝前走去。
缝针的地方是一个飘窗的结构,医生坐在被玻璃半格挡住的房间里,手从玻璃下的空档伸出来给患者缝针。
杨桖到的时候只有一个壮实魁梧面色凶狠的中年男人,此刻上半身正对着杨桖露出表情狰狞的脸,两秒后压抑许久的哭嚎声随着医生平淡温和的声音一同响起
“好最后一针了,大哥你说都多少岁了就三针还鬼哭狼嚎的,你那花臂怎么纹的?”
话落男人刻满刺青的右手重重砸在白色的台面上,杨桖忍不住后退两步,幻听般听到瓷砖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他咬牙切齿的哽咽道:“我老婆说,刺一下亲我一口,我才去的。”
医生:……
“啊啊啊医生不是说就三针吗!!”大哥飙着泪哭喊到。
“满三送一,好了好了找你老婆去吧别再让我见着你。”医生皱着眉挥挥手赶走赖在椅子上的人扭头火速换手套换垫纸,杨桖愣愣看着一米八几的大哥满脸泪痕的走开,呆呆站在原地眨眼。
“来吧,程榴是吗?”医生看一眼电脑上的病例透过玻璃叫道,杨桖一个哆嗦灵魂归位,在摔倒前飞速坐到座位上。
伸手,揭开绷带,医生抬起他的手端详片刻,而后平常道:“伤口不深也不算长,不用打麻药,缝个四五针差不多,你要四还是五?”
杨桖内心凉了半截,没麻药还比大哥的三针多一针,如果可以他想选原地死盾。
“四吧。”
“不太吉利啊小伙,五针吧没多疼的。”医生一边拆新的针包一边漫不经心劝道。
杨桖满眼他疯了的表情转头看向程榴,而后气不过颤着声音质问:“你对着刚那个大哥再说一次。”
“行行行,四就四吧。来吧手拿上来别躲。”医生左手拿针右手朝他招招,杨桖面上英勇赴死般闭上眼伸手郑重放在桌上。
起针,杨桖在冰凉的细小物体刺入时猛地捏紧裤脚的布料,他眼睛死死闭着,手指因为用力过猛发白到微微颤抖。
良久,动作稍微停了停,就在杨桖松口气歇会儿时医生神色恹恹没心没肺的道:“接下来有点疼啊你做点准备。”
“什么——”后半段戛然而止,随着医生用力挤压伤口的两侧使它们贴近在一起,一瞬间像五斤盐洒在伤口上般刺的人头皮发麻,尖锐的刺痛混着挤压的钝痛不断捶打他的意志,他把没受伤的手悄悄背在身后狠狠掐住指腹。
“诶诶诶,别偷摸用力血崩了要重缝。”
如果思想有力量,对面的医生已经被杨桖刀的千疮百孔,他气息混乱的深呼吸几次手上不再使劲,一双细长的眉此刻紧紧锁住,他闭着眼抿住发白的唇。
就在他咬咬牙打算就这么硬扛过去时,手背忽然触碰到一片干燥带着温热的肌肤,杨桖睫羽颤了颤,睁眼后在扭曲的视线里看到自己冰凉发抖的手此刻正被牵起握着,那双白净修长的指节比自己的手要小上一圈,程榴垂着眼,两只温热的手合起来将冒着冷汗的手牢牢裹住,像是一个柔软舒适的蚕丝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