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大乱炖》哪里来的狗贫道

4、雨水里的希望、失望，和绝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刘争的父母仍然乐此不疲地争吵，争吵消磨掉的，不止是他们的感情，还有刘争对这个家庭的期待。
　　刘争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习惯了对这些暴力的画面视而不见。
　　他们打他们的，刘争继续做自己的事，不要指望刘争能化解这个危机，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很好了，要求别这么高。

　　刘争也不喜欢和别人过家家，这个游戏太无耻了。
　　一来，他是个男孩子，不喜欢玩偶。
　　二来，他们有幸福的家庭，乐在其中，而刘争却只能旁观别人的幸福。
　　刘争看着他们当爸爸妈妈的时候就想，这个会是很好的事情吗？

　　小时候的刘争只是看到了婚姻的不幸，等再长大一点，他会用更多的空话来开导自己了。
　　既然婚姻如此不幸，还要相互折磨，不如不要开始。人对于生命的体验方式很有限，不要把风险系数太高的事情放在自己人生的重要道路上。
　　他们的不幸警醒了刘争，塑造了刘争。婚姻是爱情坟墓，并非说说而已。

　　刘争对自己的笑脸收放自如了。
　　没有人能帮刘争，绝望和无力感逐渐成为了他血肉的一部分，他接纳了它们和自己一起长大。

　　但是刘争爸爸妈妈的关系并没有就此为止，他们的矛盾冲突日益激烈。
　　不知从何时起，刘争爸爸的脸上竟又有了笑容，那雀跃的神情总是难以掩饰。
　　刘争妈妈讽刺他说：“找到第二春了。”
　　她要是知道会一语成谶，刘争相信她宁愿自己没长嘴。
　　那段时间，他对刘争的关心和和颜悦色也多了起来。
　　每天早上都开着他的摩托车，坚持要送刘争去学校，还会在天气冷的时候，贴心地给刘争整理衣服，帮刘争戴帽子，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刘争坐在后座，面无表情，但其实他很开心，一切都会好转，不是吗？
　　但是随着他的规律性送行频率的增加，刘争才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每天的雀跃并不是因为刘争。
　　与此同时，刘争爸爸的行为出现了许多可疑之处。比起之前，现在的他每天都会很精心地收拾好自己的形象，而且，回家的时间变得很不规律。
　　而且，他开始偷偷接电话。每次电话铃声响起，他都会紧张地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迅速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接听。有好几次，刘争无意间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说：“宝贝儿，别闹，我在忙呢。”
　　那温柔的语气，是刘争和妈妈从未享受过的。还有一次，刘争半夜醒来上厕所，看到他躲在阳台的角落里，小声地讲着电话，脸上带着一种刘争从未见过的笑容，看到刘争出来，他明显地慌乱了一下，急忙挂断电话，还呵斥刘争：“这么晚了，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刘争不知道是因为谁，也没有跟妈妈说。
　　妈妈即便嗅到了不对劲，但这个男人每天又开始对她态度有所缓和了，连抽烟的次数都减少了。沉浸于这些好转中，没有追问背后的具体原因。

　　直到有一天，她的姐妹们跟她说“你老公真是浪漫，结婚那么多年了还给你送玫瑰花，还带你去吃烛光晚餐。”
　　妈妈满脸的不可思议，因为她知道这根本不是她的待遇。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开始狂嗅爸爸的衣服。
　　随后便与爸爸大吵起来，质问那个女人是谁。
　　第二天，她甚至跑到刘争的学校大闹，非说学校里藏了只骚狐狸，要抢走她的一切。
　　爸爸听后，神色大变，慌慌张张，赶紧把她拖回来。
　　妈妈指责爸爸没有尽到爸爸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背叛了他们的家庭，让她在外面丢尽了颜面。
　　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你要是想过给别人看，你爱找谁找谁，你找个能配合你的人。
　　本来或许有愧疚，戳破了真相以后就没有了。
　　爸爸不看妈妈，只是专心看他的电视。
　　长大后的刘争会告诉你，相爱有两种形式的你死我活。
　　一种，爱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把生命都给对方；另一种，斗得你死我活，但就是不分开，他们纠缠太久了，已经畸形的感情扭曲了他们。他们会忘记，原来自己的模样。
　　妈妈曾经善良过、温柔过，可是这些逐渐在爸爸心中都不重要了。她开始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开始歇斯底里，开始发疯。
　　可是抓得太紧，反而，手里的沙子掉得越快。
　　他的爱意消失的速度堪比流沙。逐渐地，他对妈妈这些张牙舞爪的行为也不再关注了。
　　那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构成的支柱，成了妈妈维系这段婚姻最后的理由。
　　很久没照镜子的妈妈，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了，她已经有很多白头发了，她明明才30岁。
　　她问刘争这个并不亲近的便宜儿子，“你觉得我丑吗？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你会一直爱妈妈吗？”
　　刘争知道她为此感到很恐慌。
　　刘争没有办法回答她，因为刘争不知道怎样才是爱，所以只是沉默，不回答她。
　　刘争以为能消化这些情绪和变故是长大了，可在妈妈看来，刘争的成长仿佛是另一种样子。
　　她的孩子，继承和复刻了他爸爸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的儿子不再在她的面前有多少复杂的表情，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在妈妈和爸爸互相扯得披头散发的时候，不再有所回应。
　　她用最宝贵青春维系的婚姻，她最重要的儿子，所构成她的生活的全部，竟然就只是一个笑话。

　　家庭的氛围愈发紧张压抑，而在这样的氛围下，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那天，风雨都很大，听说得快有七级了。
　　刘争被困在了学校，爸爸妈妈不会给他送伞，但他仍然等了快半个小时。他总是宽慰自己，也许有希望呢。
　　尽管狂风暴雨，他们的父母还是来接他们了，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果然还是失望，刘争心里空落落的。
　　没事，他告诉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挺快的，反正晚上也要洗澡，淋湿了也无所谓。
　　所以他给自己打气，然后走向了风雨。
　　这种天气，人在钢筋水泥外，是没有办法很好地面对风雨的。所以他没打算有所反抗，任风雨拍打着他。
　　风的力量好威猛，路边倒了好几棵树，他很艰难地往前走，担心自己会被吹跑，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另外，妈妈最近精神很恍惚，她一直跟爸爸闹，一直重复，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要把他和她赶出去。
　　还哭丧着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给我孩子做后妈。”
　　还会扯着他的衣服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你要找你后妈是吧，你跟你后妈走，你滚出去啊。”
　　刘争再怎么说，也得回去看一下她的状况。
　　这段路有二十多分钟，他的衣服，他的书，全都湿透了，他想得在一个晴天再把它们晾干。
　　“妈，我回来了。”刘争推开门，对着屋子说话。
　　“回来了。”她回应道。
　　她今天没有出去上班，风雨太大了。头发还乱乱的，很是蓬松，兴许是刚醒。
　　“今天风雨这么大，你就不该出去上学。”她边说边去找干毛巾要给他擦干，还催促道，让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千万不要冻坏了。
　　她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爸爸这时候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在烟盒里拿出了他的烟，好像没看到妈妈一样，自顾自点起了烟，也不看刘争。
　　妈妈好像又应激了，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地说：“哪里来的香水味？” 她找不到源头，又转过来问刘争：“你闻到香水味了吗？”
　　刘争摇摇头。她开始情绪激动，“一定是你爸爸，一定是你爸爸又去找那个野女人了。”
　　爸爸对她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他不屑于妈妈对他的“指责和污蔑”。
　　见爸爸不理她，妈妈猛地冲过去，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爸爸的衣服，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白了。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仿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声音也因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喊道：“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爸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愤怒取代。他用力一甩，试图挣脱妈妈的拉扯，嘴里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疯女人，发什么神经！”
　　他的力气很大，妈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甩出去。她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 “砰” 的一声，整个人随即倒在地上。
　　她的心里终于不再追求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感情的消失和死亡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爸爸发泄完之后，刘争站到妈妈背后，没有抱她，也不敢抱她。
　　她不需要同情，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她开始疯狂抓着自己的头，扯自己凌乱的头发，然后发型更糟糕了。
　　她状态很不稳定地抖动着拉开门，门“砰”的一声砸到了墙上。
　　那个破烂不堪的旧木门，从一开始朱红色的绚烂模样，到现在，被甩掉了它的螺丝，它不能再执行它的功能了。
　　刘争跟着妈妈跑了出去。刘争喊着她，可是，她跑的好快啊，刘争追不上她。
　　她的身影在一片迷蒙的大雨中一直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好像要消失在刘争的视野中。
　　风雨拍在刘争的脸上。
　　她终于停下了，在悬崖前，她回过头看了刘争最后一眼。她的头发被风雨吹得肆意飞舞，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疲惫、绝望和一丝解脱。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挥了挥手，没说再见。然后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刘争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似乎是停止了跳动，刘争喊不出来，眼泪也流不出来。等刘争反应过来以后，他已经躺在悬崖边很久了。他要陪他的妈妈最后一程。
　　妈妈，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