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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倪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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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倪枝,这是你妈妈给你取的,说是因为叫起小名来很好听。”
“别弄得我好像很不用心好嘛?枝枝确实很好听啊……是不是呀?枝枝?”
枝枝。
倪枝其实不怎么喜欢别人这样叫他,就连穆词都是叫他小枝。
父母离开后,他对这个称呼,竟然也有了“近乡情怯”的情感,一听见这个叠词,倪枝心底就会没由来的酸楚。
“小倪!准备到你了!”导演的叫唤打断了倪枝的走神,倪枝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
这是他第一次接戏,还是一部文艺片。名字叫《七分情》,因为类型特别,是同性性向的电影,在内地上线应该很困难,所以火的希望自然是很渺茫。
不过倪枝对火没有兴趣,他只是很喜欢这个剧本,加上导演组恰好找上了他。本来他是想自己一个人来拍,结果被穆词发现,非要跟着他一起进组。
十分尴尬的是,两个人演的就是这部电影的两位男主,戏里面有感情线的角色。
穆词看起来很淡定,还在一旁有模有样地背着剧本。倪枝自己都快尴尬死了,一想到自己要和跟自己一起长大,身为好兄弟的穆词拍感情戏,他就浑身不自在。
《七分情》整部影片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年幼的时候,主人公纪骤的哥哥纪褚死之前和死之后,纪骤的人生转变。第二个阶段是纪骤升上高中后,和竹马迟弦相恋,产生的一系列情感挣扎,戏剧冲突。第三个阶段就是纪骤清醒,选择解脱。也就是故事的结尾。
倪枝手里拿着剧本准备,又想起了初次读这个剧本时的震撼。故事是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面开始的。
纪骤有一个活泼开朗,各方面都很优秀,十分招人喜欢的哥哥纪褚。与之相比,纪骤就显得逊色很多,内向,不喜欢热闹,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玩魔方。不过他的父母对他们两个也从没有过偏心,都一样好,都给予了同等分的爱。
直到纪褚初二的时候车祸身亡。纪父纪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几乎是疯掉了。他们把纪骤当成了纪褚,逼着纪骤变成纪褚的模样,如果敢有一点和纪褚不一样,他们就会打他。这个时候,无措的纪骤才发现,说什么父母给他们的都是同等分的爱,明明自己只占了三分而已。
他向自己的父母低头了。他选择把纪骤这个身份藏起来,扮演起了自己死去的哥哥。他甚至被父母带去改了姓名,身份调转了,死掉的是纪骤,活着的是纪褚。他是纪骤的事实,除了和他一同长大的迟弦,被所有人都忘记了。
迟弦没有母亲,母亲是被父亲喝醉酒家暴打死的。做了几年牢,后面又出来了,就换了个家暴对象,开始打迟弦。在纪褚出事之前,迟弦每次被打都会跑到纪家避难,和纪骤一起玩,纪家两个大人也都很欢迎。但出事之后,迟弦就很懂事的没再去了,只是会在学校和纪骤黏在一起,想办法陪着他。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比如纪骤老是莫名其妙笑起来,开始主动去和别人社交,在外人看来可能很正常,甚至会觉得安静内敛的孩子愿意这样很好啊。可在迟弦看来,纪骤从来不是这样的。最让迟弦不适的是,纪骤有一天和他说:
“以后叫我纪褚吧。”
“纪骤已经死了。”
他被吓到了,情绪激动地纪骤单方面吵了一架,和他说,不论你怎么想,你爸妈怎么对你,于迟弦而言,你一直都是纪骤,只会是纪骤。这是纪骤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和他说。
他有了点希望,那晚回家没有和父母打招呼,也没有笑。不出意料,纪父纪母又疯了,逮着纪骤一直在打,把纪骤从幻想打回了黑暗的现实。
纪骤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身上红青交加,酸痛感始终不离不弃,外面下着暴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纪骤——他的必经之路,一直都是痛苦的。
他真正抛弃了自己,蜕了一层皮,扮演着纪褚的角色。除了迟弦,全世界都忘记了还有纪骤那么一个人。每个人提到纪骤,都会说:“噢,你是说纪褚啊,他挺好的,人也好,受欢迎,就是弟弟走了,怪可怜的。”迟弦气愤地想冲上去和他们解释,结果还是被纪骤拦住了。
……
现在的拍摄进度就到了这里——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扮演你哥哥,你是纪骤,这点你不用怀疑。”扮演迟弦的小演员抓着纪骤的手臂,脸色严肃。
而那个扮演纪骤的小演员,没有说台词,用了一个充满镜头艺术的眼神,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所有话。倪枝一边震撼这个小演员高超的演技,一边想着,这或许是在说——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两位小演员的戏份到此就完结了,也正式杀青。倪枝和穆词上前分别抱了抱演自己角色童年的孩子。
演纪骤的叫宿鲤,童星出道,在香港出生,第一次来内地拍戏。演迟弦的叫邱澜,和倪枝穆词一样都是第一次演戏。
倪枝蹲下身抱住宿鲤幼小的身躯时,他听见宿鲤在他耳边说:“哥哥,我能留下来看你们演戏吗?”倪枝愣了愣。小孩普通话还有些不标准,说起来黏糊糊的,有些可爱,倪枝只好先点了头,和他说自己要先问问导演。
松开后,倪枝就立刻去找导演说了这件事,顺带替他求了求情。
“嘶,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就是合同上的时间到了,我们剧组不会负责他的安全。你……”导演看了倪枝一眼,眼底的意味倪枝很快就意会了。
“他就由我来照顾。”倪枝比了个ok的手势,“那导演……您是答应咯?”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赶紧滚去准备,下一场就是你的戏了。”导演笑骂道。
倪枝又跑到休息室和宿鲤说了,要他自己在片场找个地坐,乖乖的,睡觉和吃饭都和自己一起。搞定后,倪枝前脚刚离开休息室,就被靠在门口墙壁上的穆词抓包了。
也不能算抓包,只是穆词看自己的眼神让倪枝觉得自己犯什么错被抓包了而已。
“你干嘛?偷袭啊?”倪枝闭上眼偷偷翻了个白眼。
“出道后少翻白眼,被逮住了有你好受的。”穆词是谁,对倪枝的了解不比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少,一下就看出他在偷偷翻白眼。
“行行行你厉害,天天就知道说教我。”倪枝面上恼怒,不满地怼了他一句。
“你确定你要照顾那个小孩到全组杀青?”穆词抱着臂看着他,声音很小。
“能不能别在这里说?隔音很差的……”倪枝咬了咬唇,指了指这个一看就质量不好的,紧闭的白色塑料门。
穆词干脆拉起倪枝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抽烟区。
“哎,好臭的烟味,你这挑地点的水平太烂了吧。”倪枝一站定没几秒,鼻腔处就充斥着杂牌烟的味道。
“只有这里没人了。”穆词往前走了一步,离倪枝更近了一些,整个人像阴影一样,盖住了倪枝,“说吧,为什么同意。”
“欸,我如果说,我觉得他有点可爱,一心软就答应了,你信吗?”倪枝抬眼,悄悄地注意着穆词的神色,还发现穆词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半年前他还能到穆词的眼睛那里,现在都只能到嘴唇处了。
穆词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垂着眸盯着倪枝的脸,一声不吭。
倪枝这张脸很漂亮,脸小,精致,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五官点缀得恰到好处。最完美的是眼睛,是透明的,能看见自己清澈的倒影。像是一张老照片,看多几眼就会有想去探求背后的欲望。所有的感情:欢乐的,诚实的,不安的,悲切的——都像鸟一样撞在了上面——变成了完整又残败的尸体。他眼底所流淌过的情感,都是那么露骨,那么不留余地。
穆词看着,就会感叹,怎么会有那么适合演戏的眼睛。好像是天生为荧幕而存在。
可他总看不懂倪枝。他总觉得,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时,是有别的含义的,但他抓不住,因为那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情绪很快就被其他更为汹涌的淹没了。
“喂?不至于吧,我就留个小孩子,这你也要生气?”倪枝伸手扯了扯一直不说话的穆词的衣摆,语气放软了些。
“我没生气。你自己都带不好自己,还想带小孩?”穆词静了静心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一个小屁孩的醋。
“?”倪枝瞪大了眼睛,踮起脚,脸朝穆词那贴了贴,指着自己说道,“你好好看着!我是大人了!怎么可能带不好自己,不要为黑而黑好吗?”
穆词哼笑了一声,手指点了点倪枝的额头,“回去拍戏吧,要是照顾不过来记得找我,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扛,这次来拍戏也是,要不是我发现了……”
“得了得了,你是真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以前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孩了!请你谨记!”倪枝虚张声势地朝穆词比了比小指。小指是只有两人知道的暗号,代替了鄙视的意思。
穆词抬手握住了他的小指,故意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强制拉着他带回了场地。
“不要拉拉扯扯——”
“这是在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