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侠骨香》栾枝香

22、第 22 章

　　顾凌雪坐在床上，仍由湘灵脱掉自己的衣服。

　　药膏涂抹在身体上，冰冷滑腻。

　　湘灵看着顾凌雪满身地针孔，翻出溃烂的肉，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身上这么多伤？”

　　顾凌雪只是静静听着，没给出什么反应。

　　她穿上湘灵递给她的衣服，心里想了许多事情。

　　现在的她，看不见也说不出，心里烦闷至极。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她从头开始想起，将自己在阴间所经历的一切串起来。

　　突然她笑了一声，笑自己的愚蠢。

　　她是想要救柳瑚儿和子兰才坐在这里的。

　　可到头来，她居然成为了那个被救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她太弱了。

　　学不会鬼术，只靠着江湖武功就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到头来，她谁都打不过。

　　她天下第一的名号在这里简直是个大大的笑话。

　　就算到了奈何城，解了毒，自己又能救谁呢？

　　顾凌雪摇了摇头。

　　够了，顾凌雪，不要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湘灵走出去，见叶魈靠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像是想着什么，眉头紧皱。

　　他穿着墨黑绣金长衫，头上缠一根红色发绳，和头发一起披至细腰，衬着他冷漠疏离的脸，像个妖孽。

　　他见湘灵出来，说了句“多谢”走进了房间。

　　顾凌雪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人的方向。

　　叶魈蹲在床边，轻轻开口，像是安慰：“我们走吧。”

　　顾凌雪点点头，扶着床站起来，摸索到叶魈的衣袖，紧紧握住。

　　她明显感到叶魈像是冻僵一样，一动不动，她牵起袖子摇了摇。

　　还走不走？

　　叶魈笑了声，道：“走吧。”

　　顾凌雪随着叶魈走出船舱，忽然听到一个嘶哑沧桑的声音：“叶判官，多谢你救我。”

　　顾凌雪看不见他的脸，但只听他的声音，能估摸着他有三四十岁。

　　叶魈停住，和他说话：“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湘灵吧。”

　　湘灵抱着裴珩的手臂，头靠在他身上，打趣道：“他都谢过我千百遍了，我让他在房间里休息，他偏偏要出来谢你，拦都拦不住。”

　　裴珩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应该的。”

　　薛昭有些生气：“判官，酆都城还要你主持大局呢，你这就要走？”

　　“我还有要事，你乖乖听城主的话。”

　　叶魈拉着顾凌雪下了船，湘灵几个在上面挥手告别，顾凌雪却觉得稀奇。

　　叶魈脾气那么怪，时好时不好，看起来不像有很多朋友的人，可现在明明不是这样。

　　叶魈对她，却是从来没有动过粗。

　　他从前认识她吗？

　　顾凌雪带着疑惑坐在小舟上，感受轻舟飘荡的起伏。

　　可现在她嘴不能说，也问不了他。

　　从前她觉得叶魈接近她是别有用心，毕竟她那时待在覃儒身边，有利用的价值。

　　可现在她近乎废人，为什么他还会和她去奈何城？

　　四周只有船桨与水流相撞的声音，顾凌雪百无聊赖地把手放进忘川河水中，一阵清凉。

　　可手却意外地被抓住，叶魈着急地检查她的手：“你没事吧？”

　　顾凌雪莫名其妙地把手抽出来，她为什么会有事？

　　“忘川河水取鬼性命，你不要碰它。”

　　顾凌雪恍然大悟，叶魈不知道忘川水伤不了她，所以才那般失态。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若是顾凌雪能说话，一定会这么问。

　　她皱着眉低下头，忽然心中一惊，难道他喜欢我？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应该啊，顾凌雪摇摇头。

　　叶魈怎么可能只见了她几面就喜欢上她了呢，他也不像是个轻浮的人。

　　一见钟情？

　　这个念头立刻消失在顾凌雪脑中。

　　她有自知之明，虽然长得不难看，但绝对不是会让人一见就喜欢上的长相，相反，有些人看到她会说她长得凶。

　　难道是前世的渊源？

　　这就更不可能了，她从家里离开后一直在垂云山庄，跟了师父以后也没见过几个男人，更别说与他有什么情缘了。

　　她可看不上比她弱的男人。

　　顾凌雪瞪大眼睛，难道是酒醉后？！

　　不可能不可能。

　　顾凌雪把手搭在船上，扣着木屑，不要胡思乱想了，顾凌雪。

　　是不是喜欢她，试一试就知道了。

　　顾凌雪的手顺着船桨，握住那只划船的手，叶魈的手很大，顾凌雪的手包不住。

　　叶魈看着顾凌雪的眼睛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细眯，脸上表情灵活可爱，只想永远在河中泛游，看着她便满足了。

　　谁料顾凌雪一把握住他的手，叶魈只觉手被定住，心脏剧烈跳动。

　　船静止在水中，突然被后面的船撞了一下，差点翻出去。

　　“你没长眼睛啊？撞坏了我的船你赔得起吗？”船上大汉怒不可遏，骂了起来。

　　一位姑娘劝道：“哥哥，你别生气，又没撞坏什么。”

　　她笑着给叶魈解围：“你们快走吧，我们要停船靠岸了。”

　　叶魈慌乱地抽出手，点头道谢，继续划船。

　　此时的顾凌雪已经把叶魈喜不喜欢她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码头的叫卖声吸引她伸长耳朵四处听，像只兔子。

　　“买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

　　顾凌雪亮眼放光，拉着叶魈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买一串。

　　叶魈宠溺地笑了，朝岸边道：“给我一串糖葫芦。”

　　“好嘞——”小贩马上跑到码头边，把糖葫芦递给叶魈，叶魈给过钱后，把糖葫芦塞到顾凌雪手中。

　　顾凌雪开心地摇着糖葫芦，满意地吃了一大口，她已经好久没尝到甜味了。

　　酸酸甜甜，真好吃。

　　码头很长，叶魈放慢速度，过了码头，船里都是小吃。

　　凤梨酥、核桃酥、芙蓉糕……

　　顾凌雪嘴里含着一颗柚子糖，明显心情好多了。

　　叶魈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原来顾凌雪爱吃甜食。

　　顾凌雪坐累了，索性平躺在船舱中，枕着两只手小憩。

　　也有些和他们一起到奈何城的船只，舱内点起昏暗的灯，有些嘈杂的说话声。

　　也不知哪只船里传出琵琶声，委婉优美。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么唱一支无锡景呀，

　　细细那个道道唱给诸公听呀……”

　　那女子声音极细，唱起来却好听得很，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的美景之中。

　　顾凌雪的师娘是江南人，师娘跟着师父到了中原，住在山上想家的时候，就常常唱曲子，唱的也是这样的江南小调。

　　唱完一曲，那女子就不再唱了，顾凌雪眼中蒙了一层眼泪，只可惜不能给那位女子喝彩，只能拍手。

　　其他的船上也传来稀稀疏疏的掌声，有的人赞叹道：“唱的真好！”

　　叶魈怕顾凌雪着凉，从船舱里拿出湘灵给他们准备的薄被给顾凌雪盖上。

　　顾凌雪坐起来，她伸出手攀上叶魈的肩，慢慢往上，触摸到叶魈脸的那一瞬将一颗柚子糖塞到他的嘴里。

　　叶魈还来不及合上嘴，顾凌雪就立马躺下拿被子盖住自己。

　　周围安安静静，只剩下掩藏不住的心跳声。

　　顾凌雪或许知道，叶魈是喜欢他的。

　　她无奈地撇撇嘴，可惜啊可惜，她不喜欢叶魈。

　　只是叶魈这么帮他，甚至在冰冻中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这样的情，顾凌雪不知道怎么还。

　　太重的情，她是拒绝的。

　　只是现在她只能依靠他，等她的毒解了，她要和叶魈说清楚。

　　如果她死了……

　　不想了不想了，好困啊，还是先睡觉吧。

　　嘴里含的糖化了，叶魈只希望这糖永远吃不完。

　　顾凌雪是被叶魈摇醒的，大概已经到了奈何城。

　　她弯腰捧起忘川水打在脸上，终于清醒多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叶魈扶她走下船。

　　只是这奈何城也太安静了些，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身边的叶魈也不说话，真是奇怪。

　　她摇了摇叶魈的手臂，这是到哪了？

　　叶魈还是没说话，但停了下来。

　　一个人撞了一下顾凌雪的肩，顾凌雪退后几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耳朵一凉，叶魈冰冷的手焐在她的耳朵上，可她却听不见一点回音。

　　她明白了，她听不见。

　　不是没有人，是因为她的耳朵也听不见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凌雪却如坠冰窟。

　　顾凌雪紧握的拳被包裹住，叶魈将她的手展开，用食指在她的手掌心书写。

　　“奈何城到了。”

　　顾凌雪翻涌的心渐渐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握住叶魈的手，示意他接着走。

　　不知走了多久，叶魈停了下来，在她手上写了三个字：“城主府。”

　　城主府远离闹市，幽静得连鸟叫也听得见，府邸是一座园林，依山傍水。

　　叶魈叩响城主府的大门，等了一会儿，几个穿粉色纱衣的丫头开了门，审视叶魈和顾凌雪，眼里满是戒备。

　　“你们是谁？”

　　叶魈道：“你只需向柳瑚儿通报，顾凌雪来访即可。”

　　那丫头眼珠子转了转，道：“烦请你们在这里等候，我马上去通报。”说完转头离开。

　　顷刻，那丫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行了个礼：“恭候多时了，小姐请你们前去金桂园叙旧。”

　　叶魈牵着顾凌雪的手，跟着带头的丫鬟前去金桂园，一路上虽然没看到桂花，却能问到浓烈的桂花香。

　　他们到了一个种满桂树的园子，可桂花却没有开，树上只有绿油油的树叶。

　　叶魈试着运气，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鬼术都用不了。

　　空气中飘散的不是桂花的香味，而是压制鬼术的毒。

　　柳瑚儿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在顾凌雪的面前，眼中阴云消散：“凌雪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