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侠骨香》栾枝香

15、第 15 章

　　细白色的灰尘飘在空中，像一条洁白柔顺的缎子。

　　叶魈拉着顾凌雪躲在石壁后，直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才放下心来。

　　顾凌雪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叶魈按着，她重重地抽了出来，抬头问他：“我师父呢？”

　　叶魈愣了一下：“你师父，是谁？”

　　“就是你刚才杀的那个人！”

　　见叶魈还是不知所云，顾凌雪既失望又庆幸地低下眸子，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看到叶魈用手中的刀刺入师父的心，还好这一切都是幻象。

　　顾凌雪又问：“你把我关起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

　　“是。”

　　“白色房子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是。”叶魈置之一笑，“不过他们可不是人。”

　　那些是地狱城城主精心培养的干尸，若是硬闯无间岛，他们会疯了一样围上来，将擅闯之人撕成碎片。

　　叶魈也是耗了许久，才找到进入这里的办法。

　　孙亭是他的心腹，他耗费时间与精力，终于让孙亭进入无间岛的客栈，招待无间岛的守卫。

　　在守卫每次到地面喝酒时，孙亭会偷听他们所说的话，五六年间，孙亭大概知道了无间岛的一些机密。

　　无间岛，也就是地狱城的牢房，在这座岛下面，关着无数上辈子有罪的恶人，他们在这里承受刀山火海的苦刑，阴寿尽了转世成猪狗。

　　要进牢房，首先要经过满屋是干尸的房间，他们什么都不看，只看守卫的脸，如果不是守卫，他们会蜂拥而上，朝来人张开血盆大口。

　　叶魈正是在那里耗费了大量精力，杀光所有的干尸才来到这里。

　　而这，仅仅是进入牢房的第一关。

　　守卫配有一把特殊的刀，只有这把刀才能打开暗门，进入牢房。

　　而到了守卫的房间，还要五把钥匙打开隔壁牢房的门，这钥匙，都藏在守卫的舌头下，如果有人察觉到自己要死，就会立马吞下钥匙。

　　叶魈到客栈时，那些守卫已经被顾凌雪杀死，直直瞪大眼睛，舌头下空空如也，他只能用刀剖开他们的肚子，从他们血淋淋的胃中取出钥匙。

　　可牢房里，孙亭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那些守卫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酒醉后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叶魈只能硬闯。

　　不成功，便成仁，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叶魈看着顾凌雪：“你现在就走，这里很危险。”

　　顾凌雪不明白，为什么叶魈总是让她离开，从顾凌雪见他的第一面，他就把她推开，此后每见她一次，最后一句总是“离开”两个字。

　　到底是担心她，还是认为她误了他的事。

　　顾凌雪不动，轻飘飘地说：“这里是很危险，你为什么不走？”

　　叶魈像是对孩子般无奈：“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顾凌雪得寸进尺般将头凑经叶魈，眼角弯弯，却没有笑意：“什么事啊？”

　　叶魈正要开口，却发出一阵轻哼，无力地顺着石壁往下滑，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他用手死死捂住心脏，肩膀微颤，顾凌雪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你怎么了？”顾凌雪蹲下来，言语中有着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担忧。

　　叶魈白皙的脖子上蒙了一层薄汗，青筋凸起，像是在忍受什么。

　　顾凌雪紧握他的手，将他的手拿开，一抹刺眼的红印在他的手心中。

　　“没事的。”叶魈收回手，“很快就会好。”

　　顾凌雪白了他一眼，往他手中放了一瓶药，是她在客栈拿的金疮药，“赶紧敷上。”

　　叶魈握着小小的金色药品，发出一阵低笑，随即扯开衣带，正要脱下衣服，顾凌雪将头一转，坐下来看向爆炸口，说：“我不看你。”

　　叶魈觉得顾凌雪好玩，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看了也没关系。”

　　顾凌雪缩起身子，将头枕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梅花剑上的粉色剑穗。

　　四周很安静，顾凌雪能听到杂乱的呼吸声，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叶魈隐忍的冷哼。

　　顾凌雪嘲讽一笑：“瑚儿都没哼，你真脆弱。”

　　叶魈褪去上衣，低头看着胸膛上一大片紫红色的瘢痕，这不是金疮药可以医好的，为了不拂顾凌雪的面子，他也乖乖地撒上药沫。

　　叶魈看着顾凌雪的背影，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这么担心她？”

　　“她是我带来女孩，我自然关心，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对了，瑚儿真的是被柳城主带走的吗？”

　　“她们很好，现在应该已经到奈何城了。”

　　顾凌雪歪着脑袋，思绪已经飘得很远了。

　　到了奈何城，他们应该就安全了，希望覃儒没什么别的坏主意。

　　覃儒到底想干什么？这不是叶魈最清楚吗？顾凌雪眼珠往后转了一轮，叹了口气，反正他也不会告诉我。

　　如今被困在这里，他是敌是友，顾凌雪还不清楚。

　　正想着，顾凌雪突然感到揪心般疼痛，她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死死抱住膝盖。

　　身体里开始散发热量，顾凌雪出了些汗，她知道，覃儒给她下的毒又发作了。

　　该死的覃儒，等我出去一定要杀了你！顾凌雪狠狠锤了一下石壁，如同打在覃儒身上一般。

　　“你怎么了？”叶魈在顾凌雪身后问道。

　　听到叶魈的声音，顾凌雪更来气了，这两个同伙，一个要她走，一个要她留，左右都是一个死。

　　顾凌雪气愤地转过头：“还不都是你！”

　　叶魈正好将衣服穿好，站起来看着顾凌雪，不解问：“我？”

　　顾凌雪不喜欢居高临下的眼神，索性也站了起来，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顾凌雪白了他一眼，拔腿就走：“我没时间和你耗，你自己愿意待就待在这里，我可不奉陪了。”

　　通往地狱的路已经被炸的粉碎，而出去的路依旧在。

　　顾凌雪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叶魈，见叶魈已经转身去往那片残破的废墟，心想：虽然那个红脸怪物很厉害，但他应该不会死吧？

　　她又摇了摇头，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顾凌雪在心中告诫自己，顾凌雪，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你就是因为多管闲事才命不久矣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转身，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看着叶魈的背影，她不知怎么，心中有些酸。

　　她朝着叶魈喊了一声：“叶魈，你可别死了！”

　　叶魈愣了愣，转过头看向顾凌雪，一瞬间，他朝着顾凌雪飞奔而来。

　　顾凌雪不明所以，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见叶魈没回答，顾凌雪认定：叶魈反悔了，他要来杀了她！

　　顾凌雪拔腿就跑，可不知怎么，前面的石柱轰然倒塌，地板顺着无间地狱的出口碎裂，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顾凌雪一脚踩入黑黢黢的洞中，她无所依凭，失重般直直往下坠，她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四周什么都没有，仿佛坠入虚空。

　　顾凌雪张开手臂，迎接着即将触碰的地面，心想自己死定了。

　　就在绝望之际，她忽然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她的两臂紧紧锢住那人的脖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凌雪在天上飞的魂魄才回到她的体内，她渐渐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扑通扑通，如快节奏的古筝曲。

　　顾凌雪睁开眼，恐怖的恶鬼面具就在她眼前，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叶魈，你吓死我了！”

　　叶魈将她轻轻放下，安慰道：“没事了。”

　　顾凌雪将视线移开，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

　　周围都是冰，地是冰面，墙壁透亮，可以清晰照出人的脸，一眼望去，顾凌雪可以看到无数个自己。

　　顾凌雪抬头看向他们摔倒的地方，天空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吗？”顾凌雪看了许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叶魈嗓子有些哑：“先去四周看看有没有出口。”

　　顾凌雪跟着叶魈走，冰面被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脚步声隔了许久，又传回他们这里。

　　这些透明的冰如一面面镜子组成一个迷宫，死死困住他们，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又好像回到原地。

　　周围越来越冷了，白色的水汽透过冰面在空气中吵闹地跳舞，一触碰到顾凌雪的身体，她就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渐渐地，呼出的气也变成了白雾，顾凌雪只是麻木地跟在叶魈身后，好像脑袋都要被冻僵了，无法思考。

　　“砰。”顾凌雪撞到冰面上，额头被寒冰侵蚀，在麻木中仍能感受到疼痛。

　　叶魈也停了下来，他抽出剑往冰面上一刺，拔出来时，冰面上竟然了无痕迹，他收了剑，冷声道：“是幻境。”

　　顾凌雪脑袋有些晕，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了，可偏偏是现在，她有些支撑不住，倚靠在冰壁上，寒气侵入她的后背，她不得已只好撑住身体。

　　眼皮在打架，太冷了，顾凌雪的反映都迟钝了许多，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叶魈的怀中，只是耳朵还能听见叶魈的声音：“别睡。”

　　顾凌雪喃喃道：“我好累……”

　　叶魈的身体虽然也冷冰冰的，但相比这寒冷的冰面，他还是温暖的。

　　顾凌雪感到什么东西披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开始回暖，叶魈将衣服脱下，裹住顾凌雪的身体，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

　　“你把衣服给了我，你怎么办？”顾凌雪的意识渐渐恢复，她看着叶魈，想把衣服脱下来，叶魈却拦住她解衣的手，说，“我不冷。”

　　正两相为难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冰面，传入他们两人的耳中：

　　“好一对苦命鸳鸯，看得我真是于心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