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的蔷薇》赵一光

10、10、蔡依林演唱会

　　天池在群里说，蔡依林要来上海开演唱会，问我们去不去。
　　陈灿第一个接话：“去！当然要去！没钱也要贷款去！不能错过见淋淋的机会惹！”
　　林焕跟着说：“算我一个。”
　　我不想去。倒不是不喜欢蔡依林，我挺喜欢她的，上学时候就听她的歌，最早的时候还是磁带呢，后来还借同学的MP3听，现在手机电脑随时可以听。我只是不喜欢演唱会的氛围，觉得人太多了，太吵闹了，心脏都要蹦出来，就跟酒吧一样，不适合我这种内向的人。再说，演唱会的票价多贵啊，我舍不得花那钱，不如在家用手机电脑听，免费，还惬意自在。
　　我估摸着戴宇鑫应该不会去，他也喜欢一人在家独处，不喜欢热闹。十八估计会去，他喜欢热闹。
　　谁知两个人反过来，戴宇鑫说想去，十八说不去。
　　我私聊问十八为什么不去，他一个E人，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场合吗？
　　十八说：“我喜欢有效的深度交流。如果是蔡依林坐下来跟我聊天，或者单独给我一个人唱歌，我就觉得这场交流是有效的。参加演唱会，那么多人，吵得要死，没意思。还不如自家听歌。还安静些。能深度感受。”
　　戴宇鑫则说，他喜欢蔡依林好多年了，一直想去看她的演唱会，之前有几次要去的，都因为别的事耽搁了，这次可不想错过了。
　　于是便是他们四个人要去，我和十八不去。我觉得十八也有可能是不想花这个钱。

　　演唱会的门票是要提前抢的。像蔡依林这么热门的歌手，未必能抢到。
　　开售的这天，天池、陈灿、林焕、戴宇鑫提前定好闹钟，准时开抢。没一会儿票就没了。简直秒杀。陈灿和林焕在上班，没能第一时间抢票。天池没抢到，骂骂咧咧，说要是戴宇鑫也没抢到，他就去找朋友搞票。他门路多。
　　没想到戴宇鑫说他抢到了。陈灿问他抢到几张，什么票价。戴宇鑫截图发到群里，他抢到六张票，都是1390的票价。
　　陈灿是：“于十八和赵一光又不去，你抢六张干嘛？给我和林焕留两张，我把钱转你。”
　　天池说：“我要一张，钱转你。他们俩不去，你这两张票也留给我吧，我这边肯定有人要。”
　　戴宇鑫说：“你们不用给我转钱了，我请你们。”
　　陈灿说：“哎哟喂！少爷这么豪情万丈的吗？”
　　天池说：“少爷排场！那我就不客气了。”
　　戴宇鑫说：“下个月我生日，要不你们提前给我过个生日，一块吃个饭，我请你们看演唱会。”
　　陈灿说：“那必须的。生日火锅，我来安排。”
　　戴宇鑫说：“十八和光光一起来呗。就当给我庆祝生日。”
　　十八忽然冒出来说：“来来来！免费的演唱会不去太浪费戴老师的一片情意了。”
　　我看十八都回话了，自然也跟着回：“一定准时到！”
　　可我心想，1390块，抵我大半个月的房租了！一口气就买六张票，将近一万块钱呢，他可真舍得啊。一万块钱够我好久的生活费了。有钱真好，可以大大方方请朋友看演唱会。没钱的话，买什么都要先看价钱，价钱贵了，东西再好也不敢买。就算有这个好心好意想请朋友，也无法落到实处，只能空想想了。

　　我在心里排过序，我们六个人里，如果从长相外在上来说，最好看最有魅力的是天池，其次是林焕、陈灿，戴宇鑫、十八和我都是样貌平平。
　　从家庭经济条件上来说，家里条件最好的是戴宇鑫，其次是天池、陈灿，林焕家里一般般，我和十八家境惨淡。
　　从个人工作收入的角度来说，收入最高的是十八，其次戴宇鑫，然后陈灿、林焕，最后是我和天池。
　　从性格相处的角度来说，最好相处的是林焕，特别温柔。陈灿是妈妈型的，爱操心，爱啰嗦，有时候太啰嗦了。天池是活泼型，人见人爱，但有时候太花了、太浪了。十八很聪明很懂人心，内心强大。戴宇鑫不爱社交。我也不爱热闹。
　　这样综合算起来，综合评分最高的是天池、陈灿、林焕，然后是戴宇鑫和十八，最后是我。
　　但又觉得家庭背景是我们无从选择的，出生既定的。再说我们也不谈婚论嫁、不讲究门当户对，那就把家庭条件去掉。可排下来，还是林焕、陈灿、天池最靠前。无论怎么排，我永远在最后头。
　　我已经不那么自卑了，习惯了，早就接纳这个现实。只是在看到别人那么阔绰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卑微。
　　尤其戴宇鑫对我非常好。送我很贵的羊绒围巾，送我很贵的苹果电脑，又送我很贵的演唱会门票。常常让我觉得无以为报。
　　虽然十八、天池、陈灿他们对我也挺好，但没有像戴宇鑫几次三番破费这么多的。也许对他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很贵重了。可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他送羊绒围巾和送演唱会门票都是对大家一起送的，不光是我，我反而不敢自作多情。

　　演唱会那天晚上，陈灿安排了火锅局，提前给戴宇鑫过生日，我们五个人AA，各自准备了给戴宇鑫的礼物。
　　天池送的是一瓶香水。陈灿送的一套护肤品。林焕送的是一张《蝴蝶君》的话剧门票。
　　十八送的是一个钢琴形状的八音盒，打开八音盒，是一首有些怪异的曲子，我从没听过。十八说叫《Family Tune》，是一个解谜游戏的背景乐，很有意思，让戴宇鑫有机会搜索看看。戴宇鑫听了非常有兴趣。他们俩都喜欢有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他们的小圈子。
　　我送的是个运动手环。再贵重的我也买不起了。自从上回戴宇鑫痔疮手术后，接连感冒了几次，还肺炎吊水，好几次头疼。近来换工作又开始加班了，他这个行业就没有不加班的，我担心他身体。送他个运动手环，希望能提醒他按时喝水、时常站起来走动、最好每天能走7000步以上。别的不说，可千万别再痔疮复发了。好在他现在喝酒很少了。但咖啡还是喝很多。

　　五人组变六人组是件很有趣的事。吃饭的时候，十八和天池肯定一块坐，陈灿和林焕一块坐，我和戴宇鑫无所谓的，但大多数时候也一块坐。
　　出门的话，通常天池开车，从前五个人，刚好一辆车，十八坐前面，我们三个在后面挤挤。好在我和陈灿都瘦，就戴宇鑫越来越肥宅了。
　　现在多了林焕，六个人车子挤不下。如果天池开车的话，便是十八、我、戴宇鑫坐他车，陈灿和林焕打车或地铁；要么十八、陈灿、林焕坐天池车子，我和戴宇鑫打车或地铁。
　　要是天池不开车，那就大家一起坐地铁，或者三人一组打车。打车的话，一般是我和天池、十八一辆车，戴宇鑫和陈灿、林焕一辆车。
　　这会儿便是我和天池、十八一辆车去虹口足球场，天池坐的前面。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他们情侣之间玩游戏的边角料，哪儿缺我一个，我就在哪儿补上，做好我这个配角该捧的场。不争不抢不聒噪。

　　这是我第一次来看演唱会，人可真多啊。我们来得早，刚进场的时候人还不多、稀稀落落的，我还寻思怎么这么多空位置？不是票都卖光了吗？稍微坐了会儿，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演唱会快开始时再四处看看，已经满是人了。我的天，得有两三万人吧？比上学时候满操场的学生一块做早操多多了。人声鼎沸，很吵闹。满场的荧光棒，一闪一闪的。
　　陈灿和林焕在聊天说笑。戴宇鑫和十八在刷手机。
　　天池说他朋友来了，他去打个招呼。他真的到哪儿都有朋友，遍地都是朋友。他离开没多久演唱会开始，大家都兴奋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尤其蔡依林出场的时候。
　　陈灿和林焕也很激动，不停拍照片拍视频。相比之下我和戴宇鑫、十八显得很冷静，甚至过分冷静了，不像是来看演唱会的，好像是来听科学讲座的。
　　其实我挺开心的。从小到大听了这么久的歌手，听过她那么多首歌，如今有机会亲眼见到她，听她唱我能跟着哼的歌，怎么会不开心呢。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哪怕很开心，也不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我的喜悦是内敛的，藏在心里的，不习惯表露也不善于表达的。不像陈灿和林焕，身子摇晃，左摇右摆，每句歌词都跟着唱，蹦蹦跳跳，要上天了。
　　天池在他朋友那边应该更疯吧？
　　我心想，按照天池的性格，在这种场合跟朋友碰面，必然要拍照片发朋友圈的。打开朋友圈一刷，果然天池和五六个长相帅气的男生楼在一块拍合照，已经在碰杯喝酒了。我都不知道演唱会里也能喝酒的吗？
　　接着又刷到他跟另外几个长相帅气的男生边喝酒边跟着台上唱歌蹦跳的视频。他真开心呀。真羡慕他。时时刻刻都外放的快乐天使。好像从来没有烦恼忧愁。也是，来看演唱会的，谁不开心呢。

　　蔡依林在唱《今天你要嫁给我》的时候，林焕让我帮他和陈灿拍个合照。把蔡依林的舞台也拍进去。拍的时候，他们俩接吻，蔡依林在他们的吻后面唱跳，仿佛在见证他们的爱情。
　　我也好想有个人在演唱会接吻啊。可我没有。
　　陈灿把照片发了朋友圈，当然是分组可见的。他写：春暖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每一首情歌都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忽然爱上你。
　　林焕也紧跟着发了朋友圈，也是分组可见的。他写：此刻我多想拥抱你。手牵手，跟我一起走，过安定的生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你要嫁给我。
　　我也好想有个人秀恩爱啊。可我没有。
　　真叫人羡慕、嫉妒、讨厌。无端地喂了一嘴狗粮。

　　当舞台上想起《日不落》的音乐时，我没有再胡思乱想。跟着台上的歌舞声，让自己沉浸在1390块的票价里。我想要快乐，而不是情绪内耗的悲伤。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心牵着心把世界走遍。”
　　这歌如此热情澎湃，连十八都跟着抖腿、点头、跟着哼唱、身体摇晃。戴宇鑫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但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身子轻微跟着节奏晃动。
　　我想开了，就当来KTV唱歌，会唱的就跟着唱好了，反正人这么多，场子这么热闹，也没人听见我在唱，我自己听见、自己开心就好。
　　“我受够了等待，你所谓的安排，说的未来到底多久才来。总是要来不及，才知道我可爱。我想依赖而你却都不在。”
　　我没有爱情，但我喜欢《倒带》里这些关于爱情的歌词。甜蜜或痛苦，都是美好的回忆。
　　“乱世总是最不缺耳语，哪种美丽会换来妒忌？你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哪朵玫瑰没有荆棘？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我喜欢《玫瑰少年》里这些叫人自强的歌词。可能因为我不够强大。
　　“不一样，都一样有各样的患难。不一样，也一样有分合有聚散，各有各一生一世，也各有各的温柔乡。”
　　我喜欢《不一样又怎样》里对我们群体的鼓励歌词。
　　蔡依林真的很有意思，从当初唱甜蜜爱情你侬我侬的小女生，到现在强大无畏的女王。哪怕中途好几年被无数人黑到不行也不要紧，能拿出好的作品说话。用作品的艺术价值来反击黑她的人。身为一个歌手，说到底还是要作品质量过关。有作品，黑子也无话可说。几年前全网黑她，现在黑子哪儿去了？甚至无数人黑转粉，这就是本事。
　　我这么想是鼓励自己，因为之前出书的时候，我也被网上的黑子骂过，我性格软弱，又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被骂哭了，难过了很多天。十八知道后，在帖子里跟那些网友一个一个对骂回去，用词特别脏特别难听，但我特别开心，因为有人给我撑腰。我羡慕这样强大的人格。让我觉得想要依赖。

　　跟着唱了好多歌，口干，喝水。喝多了水，要上厕所。陈灿和林焕说也要去。陈灿怕我一个人走丢。这么大的场次，这么多人，乌漆嘛黑的，手机信号又不好，朋友圈半天都发不出去，万一上完厕所找不着回来的路就麻烦了。因此去厕所的一路上，陈灿一手拉着林焕，一手拉着我。
　　我一直觉得陈灿像个妈妈，很会照顾人，很贴心。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很好：戴宇鑫大方，天池活泼，陈灿会照顾人，林焕温柔，十八聪明。但凡我能找个对象像他们这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厕所附近有三三两两的人靠在一块很亲密地聊天。陈灿说：“你信不信，这些人里肯定有刚认识的。在蔡依林的演唱会上认识圈子里的人，简直成了共鸣。”
　　还有抱着一块亲吻的。我说：“总不至于那也是刚认识的吧？”
　　陈灿说：“这有什么不可能。打开软件看看，全是小浪货。”
　　我好奇问：“你们俩现在还用小软件吗？”
　　陈灿说：“我们俩确定关系后就都删掉了。我们又不是何天池、于十八那种整天在外头浪的。”
　　“他们还用吗？”
　　“他们就没停过。”
　　“为什么同样谈恋爱，相差这么大呢？”
　　我不能理解。陈灿和林焕是模范情侣，经常周末一块出去玩，各种拍照片秀恩爱，非常甜蜜。天池和十八很像是各过各的、各玩各的，搭伙过日子一样，很少见他们一块出去玩，即便一块出来了，也很少见他们俩的合照。十八都是自己出去旅行，天池也常常一个人去酒吧。
　　林焕说：“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要是人人都一样的话，那才奇怪呢。”
　　陈灿说：“有的人天生老实，有的人天生浪荡。猫是猫，狗是狗。这个没法改的。”

　　上厕所出来，我们原路回去。我不知道是眼花还是看错了，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在拥吻，有个侧面看似乎是天池。我看愣了，陈灿拉我：“发什么呆呢。”
　　我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个人有点像天池。”
　　陈灿看了看说：“像什么啊，那就是他。”
　　说着便拉着我走。
　　我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认识他都多少年了。他就这副浪荡样子。他喝了酒亲过我，也亲过林焕。嘴对嘴的那种。估计就戴宇鑫他没亲过。”
　　林焕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以于十八的脑子，他会不知道何天池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想了想说：“他肯定知道。”
　　“他知道，他都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呢？他又不是傻子。”
　　我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
　　陈灿说：“过好自己就得了。管人家那么多呢。”
　　“朋友一场，不是应该……”
　　“朋友一场，才不要多管闲事。尤其不要管人家情侣之间的事。你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自作聪明。你没于十八聪明。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永远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回到座位。台上劲歌热舞，台下戴宇鑫和十八都低着头看手机。
　　戴宇鑫说：“工作上有点事，我回一下邮件。”
　　十八说：“组员要签个大单，遇到点问题，我指导一下解决方案。”
　　陈灿说：“你们俩真厉害。人家蔡依林在台上满身大汗给你们伴舞陪你们办公呢。1390块的票啊。”
　　我看着陈灿和林焕在一边“旋转、跳跃、我闭着眼”蹦蹦跳跳，无限享受演唱会的气氛，看着戴宇鑫和十八在敲手机键盘回消息，想到角落里天池和别人亲吻的画面，好像有点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