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强惨受确诊绝症以后》须补

24、喵喵

　　“我有的时候会想。”
　　“当初做的决定，是否大错特错呢 ？”

　　这是陈觅写在笔记本上的一个问句。

　　如果要给这个纪录片写一个序，他想这么写——

　　人在即将死亡的时刻，大约会想很多和生命相关的深刻议题。

　　如果离生命结束还有二十四小时。
　　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一台中规中矩的摄像机，一个普普通通的机顶麦，这就是全部的设备了。
　　看起来格外简陋，却意外的有奇效。

　　脱离了柳如棋式的夸张机器森林和灼热闪眼的打灯，张桂琴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那些她看不懂的设备和术语，都让她有些莫名的焦躁。

　　陈觅架好机器，把轮椅滑倒张桂琴的对面，隔着桌子安抚她：
　　“没关系，我们只是简单的聊一聊。”
　　他轻松地笑了一下，双手交叉在桌面上，显出两分游刃有余来。
　　“随便拍拍，讲什么都可以。”

　　这份松弛也感染了张桂琴。
　　她紧紧绷住的肩膀显而易见的放松下来，面对陈觅提出的问题，回答的方式也随意了许多。

　　“……不知道咋的，反正我一站上那个台子吧，我就有劲儿。”
　　“观众一给我鼓掌吧，那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全忘光了。完了人家都说，姨啊，你这哪像得了癌症的样子啊。”

　　提起自己的“演艺事业”，张桂琴眉飞色舞起来，越说越有讲头。

　　陈觅坐在她面前，给她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远处的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围观的艺术团成员。
　　每个人都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正在录制当中的两人。

　　“我咋觉得，这个小孩儿比之前那个都专业呢。”
　　不知道谁拿气声嘀咕一句，然后迅速被人捅了一肘子，示意他闭嘴。
　　“就你会说话，显着你了。”

　　站在最前面的严豫川自然也听到了。

　　的确，即便陈觅手上暂时并没有那么多设备和可供他调动的助理。
　　但只要他坐在那里，就是定海神针。
　　尤其他话不多，却往往能问到点子上。让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节奏，就把心里的想法像倒豆子一样全吐露出来。
　　显示出一股气定神闲的掌控感。

　　是即便不懂行的外人，都被他吸引到很难移开眼神。

　　但只有严豫川知道，短短的问句背后，是陈觅斟酌多少遍的努力。

　　旁人都只见得他面上的容易，严豫川却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陈觅拍这条片子的决定，其实做的很勉强。
　　因为他的身体状况，远远不能够容许他长时间进行工作。

　　至于陈觅想拍这条的原因也很简单。

　　张桂琴的经历以及和她患难与共的艺术团，很难不打动旁人。
　　这是一个绝佳的，适合记录的故事

　　谁能在生死面前毫无动容？
　　更何况有着相似经历，身处病中，深切共情的陈觅？

　　而且，即便张桂琴不说，但陈觅看得出来，她们需要一支宣传的片子。
　　她们也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哪怕一点点痕迹。

　　不然当初也不会无片酬答应柳如棋。

　　“哥，我好像真的错了。”
　　“是不是当年，带爸爸完成心愿，不要让他最后的时间白白消耗在病房里，他会不会走的不那么痛苦？”

　　陈觅谈及自己想法的那个晚上，明明脸上表情很平和，严豫川却觉得他在无声无息地流泪。
　　他在无休止地责怪自己。
　　好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从亲人离世的阴影当中走出来过。
　　这种阵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如果我以后病危呢，还要再苟延残喘吗？在病房里捱到结束生命吗？”
　　“还是像林岭艺术团一样，选择完成自己的梦想，自由自在地度过生命的最后几年？”

　　如果结局近在眼前，怎么选择？
　　陈觅有预感，也许，他会在这支片子里找到答案。

　　**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收工。”
　　陈觅率先鼓掌，张桂琴也觉得狠狠吐出了胸中的郁气。

　　这些日子的不甘，委屈，不被理解，全部变成朴实而有力的话语，被她统统倾倒出来。
　　痛快！

　　她的笑里带了两份释然，跟着一起鼓掌。
　　掌声传染到门外，于是声音逐渐变大。

　　严豫川清楚，陈觅看似还算轻松，实则已经撑到极限了。

　　果不其然，推着轮椅出门一拐，陈觅便颤抖着手接过氧气瓶。
　　严豫川帮他把面罩扣在脸上，缓缓按下释放按钮。

　　一时无言，只剩余陈觅起起伏伏的胸膛。

　　堪称漫长的拍摄过程中，严豫川有很多个瞬间想要劝他休息。
　　但他也知道，这是陈觅想要做的。

　　没有人有资格插手陈觅的想法，更何况他。
　　他能做的，他有资格做的，只是在背后默默地注视。
　　仅此而已。

　　接下来几天，陈觅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了拍摄。

　　严豫川第一次见识到他工作状态下的冰山一角。
　　连轴转的跟随拍摄就不说了，回家就是扑在电脑面前干活。
　　连续好一段日子，连严豫川都结束工作了，陈觅还伏在案上涂涂画画。

　　深夜里，万籁俱寂。

　　一抬头。
　　时钟早已走过十二点。

　　严豫川几乎是忍无可忍。
　　这人到底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
　　但是走到陈觅背后，严豫川又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太瘦了。
　　短短几天，陈觅几乎又瘦下来一圈，之前还算合身的睡衣也空荡荡的大了一圈。

　　背后的人离得这么近，他都毫无察觉。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严豫川脚步声响起的那刻，他就该察觉到了。

　　结果是，这人还沉浸在工作里，无可自拔。

　　严豫川几乎要气笑了，深呼吸一口：
　　“凌晨了，早点休息吧。”
　　哪知陈觅压根就没注意听他说话，嗯嗯地敷衍两句，手里动作不停。

　　严豫川紧锁眉头，但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帮陈觅理了理耳边垂下的头发。
　　“时候不早了，明天再做。”

　　陈觅满心满眼还是片子，他今晚跟行业内的朋友交流了一下，灵感颇丰。
　　他想争取在今天把相关联的的部分简单处理记录一下——然后就被人长臂一伸，直接从椅子上像拔萝卜一样抱了起来。

　　陈觅花了两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任何人突然发现自己悬空了，大概都会懵一下的。

　　紧接着是不满——

　　“我东西还没保存。”声音一出口，陈觅自己都一愣。
　　好哑的声音。

　　严豫川盯着他发白的嘴唇，声音意外有两分严肃：“抬头，看看几点了？”

　　陈觅才懒得抬头，站回地面的第一秒是保存文件，第二秒是掏出手机。
　　锁屏上，明晃晃的数字“12”。

　　确实有点晚了。

　　陈觅刚才还有点不满的气势，一下子萎顿下来，略显心虚地摸了摸自己鼻子：
　　“我现在就去睡。”

　　然后脱掉鞋子，爬上床。手脚并用地蹬开被子，端端正正地闭上眼睛。

　　一副，“看，我已经睡了的样子。”

　　严豫川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闭眼的一片寂静里，触感，嗅觉都会被无限度的放大。

　　陈觅感觉身边的床榻微微下陷。
　　然后有人伸手按掉了台灯，于是连眼皮外的感光也熄灭了。
　　一具熟悉的、带着热度的身体在他旁边躺下。
　　独属于严豫川的味道笼罩过来。

　　也许是还在惦记拍摄素材，陈觅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很困。

　　严豫川等了许久，也有点不同寻常。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陈觅早应该睡熟，然后自动自觉地寻找热源，顺理成章地贴在他的颈窝旁边。
　　结果到现在为止，此人还离他十万八千里。

　　但是听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

　　怀里猛的一下子少了一个人，空荡荡的，他顿时觉得心里同样空落下来，居然也有些辗转反侧。
　　回身替陈觅掖了掖被角。

　　陈觅兴许是还记挂着东西，远远没有到睡沉的程度，不过即便是听见了有人轻轻喊他名字，他也没有去回应。
　　这几天确实把他累惨了。

　　严豫川低头看了几秒陈觅睡熟的脸，还是觉得人不在怀里不安心。
　　于是干脆起身把人搂进臂弯里拍了拍，正准备合眼睡觉，余光却扫过陈觅的表情。

　　不太对，这人眼睛怎么是睁开的？

　　黑暗之中，两人默默相对，彼此的呼吸声都近在眼前。

　　严豫川镇定自若地开口：“怎么没睡，吵醒你了？”

　　陈觅摇摇头，意识到黑暗里对面大概看不见。
　　又出声调侃了一句：“哥，我以前一直以为，每天早上醒来都跟你睡一个枕头，是我睡觉不老实导致的。”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手臂。
　　拖长了调子给自己喊冤。
　　“原来不是啊——”

　　被抓了正着吧。
　　如果陈觅背后有个大毛绒尾巴，此时应该略显得意洋洋的乱晃一通，亦或者打在被子上“啪啪”作响了。

　　他嘴角的弧度还来得及没收回去。

　　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他的眼睛。

　　虽然看不见表情，语气也听起来一本正经，陈觅却觉得严豫川声音里好像夹带了两分笑意。
　　“睡吧，明天还有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