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喝一杯》不眠晚舟

1、第 1 章

　　“那是你的公司又不是我的，说了不回就是不回！”
　　“你铺的路我不喜欢！我就要留在伦敦，我就是不学什么狗屁金融！”
　　站在人体模特前的程舒语把手里的剪刀丢在工作台上，握着手机努力平复气息：“我再强调最后一遍，那是你的公司，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义务为你的公司卖命！”

　　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这次和程莱的对话又是以撕破脸皮的方式进行，最后双方都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结束。
　　明明是父女却过得像是仇人，虽然程舒语早就习惯了，但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试图以买东西来发泄心中的郁闷，就在支付屡次失败后显示状态异常的那一刻，程舒语真切感受到自己低估了程莱作为父亲的狠心程度。
　　程舒语咬着唇暗骂了一句，又赶忙回到电脑前查看最新的股票走向。

　　一路红线。
　　卡被停了。
　　彻底没钱了。

　　她仰头靠在椅背上，一双腿直直地翘在电脑旁边，嘴里还叼着铅笔杆。
　　学校附近的高级单身公寓，设计的服装必须用到的高级面料，前两天才预订的皮包和鞋子，一日三餐的必备开销，就算不喝也要摆着观赏的酒……

　　这是程舒语人生二十四年来第一次因为没钱感到窘迫。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她走在伦敦的大街上，抬头看着灰蒙蒙暗沉沉的天空，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样的天气一旦开始就会持续很长时间，程舒语来了伦敦半年依然不适应，甚至可以说得上反感。比起价值连城或者千金难求的珠宝首饰，明媚的阳光更像是奢侈品。

　　驼色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程舒语停下脚步，看着手机上来电的显示，提不起兴趣。

　　“斯嘉丽，你现在在哪儿？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眼下还有什么比没钱更难过。

　　电话那头竭力掩饰的微弱的喘息声被程舒语捕捉到，她嫌弃地拿远了手机，口吻有些不耐烦：“艾丽，就算你怀了罗伯特的孩子和我也没有关系。”

　　程舒语听不准确电话那头的人在嘀咕什么，在她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里又传出艾丽大起大落的声音：“别胡说了，斯嘉丽！真正的坏消息是25hours的调酒师离开了，这太令我难过了，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调配出来的酒......”

　　艾丽的话颠来倒去都在强调调酒师离职的事情，偶尔也会穿插着那么几句关于调酒师为什么离开，是不是因为爱情亲情之类的。程舒语没心情管别人的事情。
　　“好了，艾丽，请好好享用你的罗伯特吧。”她挂断电话，撩开被风吹起挂在睫毛上的长发，拢在耳后。

　　天色渐暗，风开始呼呼作响，程舒语裹紧了及膝的风衣，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知不觉间，她停在了“25hours”的门口。

　　在两年前她偷偷申请伦敦设计学院的时候，她就料到程莱会断供，会用这样的办法逼她妥协。因为早有预期，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眨眼间就沦落到需要勤工俭学的地步。
　　程舒语一鼓作气地拉开门把手，这还是她第一次以非客人的身份进入酒吧。

　　酒吧的老板身形瘦长，深棕色的头发油亮地抹平在耳侧。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老式摆钟，有些惊讶地对着程舒语轻咳了一声：“小姐，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尼格罗尼？”
　　程舒语摇摇头，对着老板身后的酒柜抬了抬下巴：“一杯教父，谢谢。”

　　在老板端上琥珀色的液体推向她的同时，终于问出了那句话；“先生，请问店内是否有在招聘调酒师？”

　　男人困惑地眨了眨眼，手指摩挲着修剪的短齐的络腮胡，上下打量程舒语的同时含糊不清道：“是的，德里克上周因为一些私事说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程舒语附和地点着头，手指轻轻拨动着搭在杯口的肉桂卷。

　　“你该不会是来应聘的吧？”男人话语间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程舒语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后挑眉反问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男人笑得大声，“只是酒吧还从未有过女性调酒师，而且你也知道，有时候有一些男顾客连德里克也应付不来......”

　　男人继续盯着她右手腕上熠熠流光的手表，嘀咕道：“而且我觉得你不像需要勤工俭学的人。”
　　对女性直白的偏见让程舒语很不爽，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单刀直入道：“您只需要告诉我，您对调酒师有什么要求？”

　　悬在天花板的灯光照亮程舒语自然舒展的五官，标准的东方美人，凌厉的眼神透露着异常的自信。
　　男人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你经常来，基本上每款酒你都喝过，但喝酒和调酒还是不一样的。坦白来说，我不认为女人可以做好这份工作。”

　　从小到大，程舒语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
　　她挽起袖口绕到吧台内，反客为主道：“你喜欢什么，酸还是甜？”
　　“我不喜欢太甜，而且我不太有耐心慢慢品酒。”男人下意识回答她。

　　程舒语迅速将长发迅速绑起在脑后，转身从角落的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入杯中，银色的细长的吧勺在杯中迅速搅拌着，杯中少量的水被倒入水槽中。
　　甚至都不用思考，她极为熟练地拿起又放下所有能用到的工具，最后抽出吧勺点在虎口处轻点一下，轻抿着唇浅尝辄止。不等男人提醒，她转身拿出放在冰箱里的酒杯，将调好的酒液一并倒入。将柠檬切下薄皮，皮油滴入杯中，继续将卷曲的柠檬皮沿着杯口抹一圈，最后将穿好的橄榄放入酒中。

　　程舒语将酒杯推向男人的面前，反手松开束起的头发，微笑道：“干马天尼，适合你的酒。”

　　她的一连贯动作男人都看得清楚，他挑起略微八字的眉毛，犹豫地端起冰凉的酒杯腿，浓烈又刺激的口感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他深蓝色的瞳孔略微放大了几分，“小姐，请问您是按照谁的配方来调制的？”
　　程舒语站在水槽前仔细清洗着自己的手，淡淡道：“独家秘方。”

　　“呃......我非常喜欢这个味道。明天酒吧会来一位重要客户，非常不巧的是我明天要筹备我儿子的生日派对，所以您明晚九点能准时工作吗？”

　　像是意料之中，程舒语停下擦手的动作，抬眼对上男人恳求的目光：“我一天只工作两小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两个小时？这和酒吧的营业时间完全不符。”男人迟疑了一会儿后重新端起酒杯，最后还是因为这杯酒让步，“好吧好吧。希望你明晚能准时到。”
　　程舒语点了点下巴算是默认。

　　两人交换名字后，男人又歪头自言自语道：“你看起来对它们很熟，那我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给你讲解了。冒昧地问一句，你买得起宝铂的手表，怎么会需要兼职呢？为了金钱，还是为了男人？”
　　“男人是什么稀缺品吗？”
　　程舒语忙着查看其它银行卡的余额，头也不抬。

　　自讨没趣的老板话锋一转：“事实上，明天的客人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男人，他很挑剔，他每次来都觉得我调的酒不好喝。但他也很古怪，明明觉得不好喝却总是要来。所以，斯嘉丽，请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达伦，我得走了。”没在认真听老板的话的程舒语穿上风衣，将桌上刚才没喝完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程舒语走后，达伦拿出手机，给明天的客人发送了短信：
　　亲爱的林先生，明天我将和妻子一同出游，明天会有一位美丽的调酒师为您服务，希望您在25hours玩得开心。

　　画纸对于程舒语来说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笔下的每一件衣裙都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她吸住粘住，时间是凝固的黏稠的。程舒语放下笔，猛地仰起头微张开唇吐吸着空气。

　　在一旁玩了许久的艾丽走近她身边，“斯嘉丽，你已经画了快七个小时。 ”
　　经人提醒，程舒语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眼瞎，只是天黑了。她突然想起和酒吧老板的约定，赶忙起身收好桌上的手稿：“抱歉，我今天不能陪你去看秀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尤安所以才不去的吧！老天！EOS的秋装秀场门票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
　　艾丽跟在程舒语后面哀号着，两双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板上的嘀嗒声也盖不住艾丽的不解。

　　程舒语知道艾丽的嘴有多碎，如果告诉她自己被家里断了供，之后要靠兼职赚取生活费，艾丽一定会四处宣扬。
　　英区留子秒变英区街溜子。

　　程舒语随手招了辆车，拉开车门的同时还不忘解释：“当然不是因为尤安！总之很抱歉，你现在去大概还能赶上开场。”

　　尤安是程舒语的前男友，身高一米九五，纯正的俄罗斯人。和她是同一届学生，但比程舒语出名太多，两年前就是EOS旗下的男装模特。因为被对方姣好的外貌吸引所以在一起，分手也是因为精神层面实在聊不到一起。
　　分手的时候虽然迅速，但并不影响到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程舒语每次设计的服装，尤安都是她第一个邀请的模特。

　　车平稳地停在酒吧门口，程舒语隔着玻璃窗见酒吧里黑漆漆，才喘了口气。
　　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还有时间观摩秀场的前几件衣服，她把稿纸放在角落里的桌上，顺势坐下拿出平板。

　　“你好？”
　　浑厚磁性十足的声音在酒吧内响起。
　　边看边画的程舒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声音主人的到来完全忽视。

　　一根骨节分明细，青筋略微凸起的手指轻轻敲点着桌角，程舒语才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抱歉，小姐，今天这里不对外营业。”

　　纯正的美式发音在伦敦很少见，程舒语对面前的人心生好奇。

　　她顺着细长的手指一路向上看，黑色的成套西装，面料在光照下有着微微的细闪，一枚枚银色藏着暗花的纽扣，这是EOS这一季度才发布的新款。
　　半温莎领结再往上两三厘米是缓慢滚动的喉结，两片薄薄的嘴唇，高耸的鼻尖像是埃及金字塔。直到看清男人的眉眼，程舒语惊讶男人和自己一样是中国人。

　　程舒语轻挑了下眉，不慌不忙地把东西收齐，起身站在桌边微微仰视着面前五官极其冷峻的男人，语气平缓：“抱歉，先生，今晚我为你服务。”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后迈腿走向正中间的桌子，拉开椅子坐下。

　　自知疏忽了客人的程舒语也走向吧台，说话的态度稍微客气了点：“先生，想要喝什么酒？”
　　“你会什么？”
　　男人的反问让程舒语束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照例清洗着手，不知道男人的动机是什么，随口道：“所有。”
　　她的回答也挑起了男人的好奇心，他腰背挺直，双手作交叠状放在桌面，瞳孔却跟着程舒语左右移动：“那决定权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