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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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市的天空渐渐暗下，雾霭蒙蒙逐渐吞裹住光线，万马齐喑的死寂黑压压地袭来，刹那间乌云密布，城市淅淅沥沥地降起小雨。
转瞬碎珠般的雨滴砸在了窗台、空调外机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沉闷声。
今天是公司出转正结果的日子，余莫图起了个大早，满心期待地收拾好行李，来到酒店二楼吃自助早餐，一边享受一边整理昨天拍下的演唱会珍藏记录。
顾笑斥巨资购入的钢铁大炮属实牛逼，画质比自己老年手机好几百倍，更别提自己昨天举着手机录视频时，双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
“叮——”□□邮箱来电。
余莫图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点开，瞥了眼后眉头瞬间皱起，拧巴成一团，他难以置信地放大屏幕，怼着通知上的“很遗憾”这三个字发愣，血液仿佛倒灌般，手脚冰凉。
下一秒微信发来一条语音，是编辑部的王姐。
“小余啊，你很优秀，我已经跟上级反映了你的工作实力和学习态度，同事们也都对你赞不绝口。但是呢......你知道的啊，小陈也很认真，讨领导的欢心，小王是留学海归，学历很突出，我们这个季度的编辑岗转正名额实在是有限，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手机振动，王姐又发来三个爱心和玫瑰表情。
“......”余莫图叹了口气，抿了抿牛奶，味如嚼蜡。
整个人突然就耷拉下来没精打采。
好烦......不想上班。
做人真累啊。
为什么自己失败成这样了呢。余莫图啃着面包，茫然地侧歪头，一口一口缓慢地咀嚼着，口腔突然涌上一股反水的苦涩感，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窗外瓢泼大雨，雨势骤急，砸落在车窗上发出清脆啪嗒的声响。
余莫图无所事事地滑动手机相册，一张张翻动，翻到顾笑当时远程投递给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每张余莫图都笑得神采奕奕，激动地摇晃着荧光棒张嘴呐喊。再往后，是自己和顾笑带着口罩露出半张脸的自拍同框：脸贴着脸，咧嘴大笑，对着镜头竖起剪刀手，身后是A-Lin的海报。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闭眼，突然觉得身心疲惫，自己明明熬了这么多个大夜做出好多成绩，却被有后台的几个横插一脚，硬生生被延后拖了好几轮。
还是没能转正。
「再没转成功我绝对辞职不干好吧！您俩二老就放宽心啦，我钱还够呢。」
过去自己信誓旦旦的声音交织回荡，横亘在脑海中，尖锐，刺耳，嘈杂。
余莫图呆坐了许久，等彻底下定决心做好打算后，他切屏到微信收藏栏里找出准备已久的辞职信，编辑了日期后发送给王姐，随即拨通了微信电话。
“王姐您好，对，是我，很抱歉......没事没事，我就是想先跟您说，我想辞职了，对......对，好的，实习工资按合同结算就行，嗯没事的王姐，我回去会进行后续项目的交接哈。”
“呼——”余莫图长舒一口气。
走吧，该回家了。
余莫图失神笑笑，在顾笑聊天界面输入“我今天辞职了”六个字，随后又咬着唇不甘心地想了下，匆匆删除。
算了，还是别发了，打扰人家。
我们现在也不是特别熟。
余莫图心想。
雨真大啊，等停了再走吧。
在高铁上，手机突然连续振动十几下，余莫图喝水刷视频的时候差点被呛到。
“莫图莫图，帮我选几张照片，营业要用。”顾笑边说着，边在微信上噼里啪啦地上传，像放鞭炮一般，泄洪式地洒出自己一大堆自认为的自拍美照。
......什么臭屁德行。
余莫图暗自吐槽。
虽然他这臭屁行为好几年没变就是了，顶多近些年来在聚光灯下收敛了些许。余莫图挑好照片凑齐九宫格，重新发给顾笑，不解探问，“大明星，这些事情不是让你团队来做的嘛？”
“哎呀，快解约了。最近闹得不是很愉快，公司都放养我很久了，不然我怎么请假出来看演唱会的。”顾笑发来一条语音，听上去倒显得有点委屈巴巴，“我团队的人被施压了，全去给另个同事做牛马，经纪人现在压根不管我。”
“这几张选的真不错，不愧是你，眼光还是这么好。”顾笑躺在沙发上，夸赞了余莫图一番，紧接着又慢悠悠地对着他的聊天界面回上一句，“当然，这也有我天生丽质的功劳在里边。”
......顾少爷你可真敢说。
余莫图靠着车窗扶额，凝视着玻璃窗中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余莫图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微微发烫。
手机又振动了一下。他撑住胳膊肘，侧头解锁，滑动点开。
“你有空吗，可以帮我修一下图嘛，我只会一键美颜（委屈黄豆）（委屈黄豆）——”对面说着，在微信上发给余莫图红包。
发红包这是算什么。
余莫图皱了皱眉，不乐意地把钱退了回去，语音回复道，“没事的顾笑，这些活不难，都是我现在的基本工作内容啦，帮你个小忙而已，问题不大。”
余莫图眼珠微动，想了想，又打字问了一下，“急吗？”
“不急不急，就是公司要求每周营业一下而已，现在我坐冷板凳蹲家里抠脚，稍微迟几天发也无妨嘛，哈哈。”顾笑回复道。
余莫图听闻，发送了“OK”。当即把书包从前方座椅的挂钩上解下来，拿出笔记本，正准备把顾笑的照片导到电脑上时，他又猛然间抬头左右回望，发现没人看自己的时候，松了口气，合上电脑，重新把笔记本塞回书包里。
差点搞脱——余莫图心有余悸，平常工作明明滴水不漏的，今天险些出了纰漏。自己脑子一热就要在高铁上修明星未公开的图......照片要是被人偷跑出去就对顾笑有影响了？
其实直接修图开干也没事吧——应该没人会注意这种事的......算了，下午回家后再做吧。
余莫图纠结半天还是选择做事稳妥点。
他上下滑动着顾笑的聊天界面，一张一张地把照片点开、关上，点开、关上，看着这些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除了九宫格以外的其他废料，余莫图无意识地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又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来回揉搓着顾笑的高清像素照片——
都多大年纪了......咋还能长开的？
等他将修好的图发给顾笑后，对方很快地给了个好评。
“水平可以啊！”顾笑微信发来赞叹。
经常接咸鱼外包修图的明星业务活，能不熟练么......余莫图无奈地努努嘴，但对顾笑的夸奖很受用，他回了一句，“你满意就行啦，什么时候发微博啊。”
“都行，要不现在就发。”对方秒回。
还没等余莫图反应过来，微博号上设置的特别关注就弹窗提醒他收到了一条新动态通知，点进去一看，就见到顾笑发上了九宫格，配文为“夏季的风又吹到澳门。”
余莫图点进去刷新了一下，顾笑的评论区顿时暴涨了几十条，余莫图有点急，前排怎么每次都抢不上。
ID草莓爱笑笑：“顾笑如果你是一阵风，那我就是一只羊，因为我爱你爱到羊癫风。”
ID苹果玲儿：“笑笑你也难道也去看A-Lin演唱会了吗！啊啊啊啊我担两个双厨狂喜!”
IDAAAA金牌笑家军：“笑笑吹风不要被热到噢。”评论一发全是赞同夏天澳门贼热的留言。
什么叫爱你爱到羊癫风啊......土味情话，余莫图无语住，这种评论能抢前排那他也会啊——想你想到火星撞地球，看你看到眼角膜破裂，而医生在我旁边放了顾笑的剧，我突然就重见光明了，因为顾笑是我的光，我的神！
这种......也不赖吧？余莫图脑补了一遍，又直接被自己这种肉麻的措辞恶心出鸡皮疙瘩。
好恶心，他心里骂了自己几句。
算了太抽象了。
喜欢A-Lin的真是有品，余莫图欣慰地点点头，不过还能同时喜欢上顾笑的，那品味真的挺独特了这位姐妹。
“你刷到了吗？”微信上传来顾笑的回复。
“嗯。”
“这么快？”这下轮到顾笑惊讶了。
“额......我有关注你的。”余莫图顿了顿解释道，“毕竟是老同学嘛，我想吃瓜没意见吧。”
“噢噢”顾笑觉得这个解释也挺有道理，见状点点头。
“评论区好多粉丝夸我这次的后期进步了。”顾笑嘻嘻笑着，“叫我给后期加鸡腿。”
余莫图听闻挑眉，勾着嘴角回复：“那就给呗。”
“你不是说不要钱吗？”
“噢......性质不一样，这是奖金。”余莫图很不要脸地解释了一下。
所以他这次很心安理得且理所应当地收下了66元，并回赠给顾笑爱心表情*3。
“为什么太熟悉，反而变成距离——”微信铃声响起。
“啊？”余莫图接通了微信电话。
顾笑说：“打字语音太麻烦了，直接微信电话来得简单。”
“要是我团队能有你这种后期就好了。”顾笑发上来，“我的摄影师啊造型师啊现在全都跟着之前的经纪人刘姥姥走了，他们全去养公司捧的新艺人，那男的叫陆久鸣。”
余莫图听说过这个陆久鸣，微博小红书经常刷到他的料，b站还有各种视频剪辑，自从参演了知名小说的耽改男主之后就一夜成名，从大街火到小巷，连超话现在都每日霸榜到全榜前十。
其实跟顾笑当年的成名路线差不多......都是种突如其来的天降热搜，硬生生地垄断了那时娱乐圈的全部讨论话题。余莫图把他和顾笑类比了下，发现这家公司还挺会押宝。
“真的很烦啊，他老想跟我炒CP，不是哥们，跟我炒干嘛啊，怎么不和耀楚光继续捆绑了......”顾笑发了惊恐的表情，“这件事嚷嚷一年多了，每次老刘子叫我去跟陆久鸣炒，说什么狗仔都已经通知好了，让我们去商场逛一圈就行，或者吃顿饭，再不济勾肩搭背一下......我真的不想啊，后面闹到公司都压力我了......”
顾笑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他愤愤不平道：“是他们魔怔了还是我太死板了，我想好好演个戏干嘛老让我做这种事情嘛，都已经被好多女同事的粉丝给恨死了，我真不想再被男同事给沾上边。”
余莫图懵逼地看着顾笑“叮叮叮”的疯狂弹窗，这种瓜告诉自己真的好吗......？
但是......靠！好劲爆——
余莫图啃着手指，思索了一下问道：“然后，你就因为这样，被公司冷处理了啊？”
“这是一回事啦......”顾笑支支吾吾地回复，“其实还是因为签约之后我老不上综艺啥的，新来的马董一气起来就把我资源降级了，经纪人啥剧都不推给我，现在出去外接私活的话还会被违约扣钱，模特还有竞业协议——难熬啊难熬，但是我的解约时间下个月就到了。”
“所以，我宅到只能抠脚，前段时间还考了个潜水证来。”顾笑吐槽。
“啊？”余莫图愣了几秒，纠结了半天，试探性地问，“你的脚......”
顾笑当场听了突然有点急着辩解，“真不碍事，好得很呢！”他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冲，马上又软了下来，“诶莫图啊，潜水没短米速跑难，不知道了吧，哈哈......真挺简单的，随便练练，划拉划拉几下就掌握了，我肺活量也够，腿也长，哪哪都好着呢。”
顾笑见他迟迟不说，又加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余莫图轻轻吐出一个字。
挂断电话后，余莫图惴惴不安地搜索了信息：“骨折后还能潜水吗？”
看网上很多博主发的帖子都有类似的经历，余莫图总算把心放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他变得这么敏感了......余莫图对着镜子怔怔地出神。
镜像里的他最近熬夜加班交接任务导致面色有些憔悴枯黄，眼神呆滞，没梳理的头发油塌塌的光亮地贴在脑门上，邋遢得隔老远看去，像是一只从精神病院迎面跑来的丧尸。
余莫图死气沉沉地摇摇头，拉开了水龙头把手，闭上双眼。
热水冲刷过他的脸庞，飞泻而下，他总是喜欢这种略烫的温度。余莫图突然张开双臂，想抱住些什么；他又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环膝，整个人弓了起来，突然情绪涌上来，颤抖着轻声呜咽。
落水很响，吞没了喘息。
人的心绪如一朵爆炸的蘑菇云在真空中回荡，演绎成了无声默片。逼仄的卫生间里，再多的压抑，也能逐渐被冲水的时间碾磨成不起眼的碎片。
跟爸妈说了自己辞职的消息后，二老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反而是对自己这几个月的早出晚归感到有些惋惜。
“一个马屁哄得仗势欺人，一个学历纸老虎搁那唬人，你们领导啊真的不中！”许清玉盛了一碗汤给自家儿子，摇头骂道，“我们当然看得出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白浪费时间，下个月就算有转正名额，又让你继续做苦力卡住，鼓励再接再厉呢。”
“多学学你妈，性子要烈，你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的，这些事情上不要隐忍。”余庆国说。
“？”余莫图和许清玉同时转头。
余庆国警铃大响。
余莫图算是有点一只耳朵进另只耳朵出了，他选择性耳聋，“你说这话也没用呀，我性格就这样，烈不起来。”
“呿——得了吧？你小时候都野成什么样了？大街小巷哪户人家的孩子都被你揍过，混世大魔王的称号整个余宅村都传遍了！”余庆国丝毫没有接过自家儿子的茬，直接继续拆台嘲讽，“顾笑还被你揍哭过。”
余莫图吃瘪，硬生生憋出几个字辩护：“人是会变的”。
“以前啊你太野，现在你又太乖，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许清玉无奈地舀汤盛给余莫图，她看着自家儿子闷闷不乐的表情，不由得哑然摇头。
“你爸是怕你在社会上被人欺负。”许清玉解释道。
“这不是已经被欺负了嘛。”余莫图撇撇嘴，“我算是对这行业有阴影了。”
“那你接下来想干嘛呢？”
余莫图不管在哪个年龄段，面对这同样的问题，都能表现出如出一辙的茫然：他思索了半天，依旧还是习惯性地摇摇头。
“实在不行继续回学校读书去，反正你就是一死读书的料。”许清玉无语道，“去考研然后再读博，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余莫图直接翻白眼了：“比起读书，真的，我宁愿去工作，我找的下一份肯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你们放心好了。”
话音刚落，余莫图突然之间又有了个疯狂的想法，他眼珠左右转动，看了下自己的父母，感觉如果现在说出口，肯定要被他俩给骂死。
他端着碗一口将汤抿完。
还是先斩后奏吧，算了再等等......余莫图对自己说，忍住，忍住，别遇到这些事情就变得特别莽撞。
晚上的时候余莫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发愣，然后，再轻轻啃住。
余莫图甚至觉得自己是疯了，癫到令人发指，但全身突然就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勇气，他想踏足这个全新的领域，想跟住前方的坐标。这不算壮士断腕，也不全是心血来潮，他很清楚地明白，这是自己积压已久的歉疚和贪心在作祟，蠢蠢欲动般得，破土而出，伺机勃发。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是愿意的。
所以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件事倒也不赖。
因为我想走下去，有着继续的理由。
他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