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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梁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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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绿树荫下,两个男人并肩走在小路上,远望倒像一对亲密的兄弟。
梁屹开门见山:“我想回梁宅看看。”
“我没换锁。”梁从回他。
梁屹不假思索,道:“一起去吧。”
没有听到回答。
梁屹继续:“听说我走后不久你就搬了出去,三年了,不回去看看?”
梁从依旧目视前方:“没必要吧。”
“怎么,你问心有愧?”梁屹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
梁从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梁屹,神色冰冷:“你一定要跟我吵架?”
梁屹还在往前走,走了两步意识到梁从没有跟上才转身回来。
看着一脸不快的梁从,梁屹忍不住多嘴:“你脾气比以前大了很多。”
“比不上你。”梁从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
梁屹浓眉皱起,两手插在兜里,烦躁之色溢于言表:“这么说话很有意思吗?”
“知道没意思就别发疯。”
梁从不惯着他,丢下这句话便迈开腿,想要越过他。
“今天是爸妈忌日。”梁屹沉声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开车。”
随风飘来的声音轻不可闻,却让梁屹放松了眉眼。
同梁从一样,梁屹是独自开车来的。
一路无话,车内的氛围比天色还沉闷。
熟悉的景物掠过眼前,车速渐慢,直至接近那座古朴的宅子。
大门缓缓敞开,梁屹率先进入,边走边环顾四周。让他惊讶的是,花园竟然依旧如此繁盛。
来到主屋前,正门大开,华丽的内饰一览无余,梁屹不禁快走两步。
进了门,熟悉的脸孔面对着梁屹,有的欣喜,有的躲避。
“少爷。”最后还是老管家张伯喊了一声。
梁屹脸上阴晴不定,扭头去看正慢吞吞走来的梁从。
屏退了下人,梁屹的探究不再掩饰:“他们怎么……”
梁从立在客厅,这里与以前别无二致。
他伸手摸了摸沙发背,触手是温润的橡木质感,精心打理之下依然油亮。
静了一会,他的眼神才投向梁屹,毫不留情地嗤笑他:“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以为会看见什么荒村古堡吗?
“房子总是需要人照顾的。我只是给了他们选择:愿意留下的继续干,不愿意的拿钱走人。可能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伺候人吧,留下的还挺多。”
梁屹的目光紧紧锁住梁从,然而对方脸上一片淡然。
于是他也开始扫视屋内,陈设一如以往。
孔采芝喜欢繁复的设计,所以装潢大多典雅复古、花纹繁丽。沙发扶手上雕刻着蜷曲的藤蔓纹路,暗红色的天鹅绒软垫摆在其上,坠着金色流苏。
深色大理石制成的茶几台面光滑,精致的茶具似乎随时会有人来使用。
壁炉上悬挂着一副风景油画,静谧林间流水潺潺,自梁屹有记忆以来它似乎就挂在那里,家里其他装饰画总有换的时候,只有这幅画永远不变。
墙边的木柜上方摆着一个雕花相框,梁屹缓缓踱步过去。里面的照片是一张草地上的合照,年轻靓丽的男女与一对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
大的孩子神色怯怯,但依然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被小一点的那个牵着。另一个男孩虽然一脸不耐烦,像是生气一样瞪着前方,拉着大孩子的手却攥得紧紧的。
梁屹抬手,指尖划过相框边缘,这是领养梁从不久后拍的合照。
梁屹从小就不爱拍照,总是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梁柏和孔采芝一开始还会来哄他,但往往几次后就失去耐心,直接把他按到镜头前,告诉他再动就把他关到阁楼。
梁屹在家里探险时去过阁楼,陈旧的家具、杂物堆积在那里,阳光只能从一扇小小的圆窗里挤进来,照出地面上的灰尘。
那天拍合照时也是一样,警告过梁屹后,孔采芝便继续化妆,不再理睬他。梁柏站在一旁,和摄像师聊天。
六岁的梁屹左看右看,总觉得处处不对劲,没来由的麻痒在身体里爬上爬下,他几乎要以为掉了个毛毛虫进来。
然后梁从过来了,他刚刚被化妆助理揪过去打扮。小孩子嘛,自然的样子就是最好看的,所以化妆助理也不过是在他脸上扑扑粉,打个腮红之类的。
他走近梁屹,眼神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地小声说:“那个……小屹,姐姐让你去化妆。”
梁屹看着他,自己一眼选中的哥哥,怎么看都很满意,他甚至觉得哥哥比表妹从不离手的洋娃娃还漂亮。
为什么哥哥不是姐姐呢?
梁屹忽然又不满意了,他想要的就是姐姐,可是爸妈都不答应。
苦恼的梁屹最终决定让哥哥当他的姐姐,反正姐姐不可能拒绝他。
他牵起姐姐的手,化妆时没松开,拍照时没松开,上学时没松开,把人逼出眼泪时也没松开。
从回忆中抽身,梁屹目光转向窗外,不知不觉间整个天空已被厚重的墨云吞没,世界仿佛陷入无边的暗夜中,远处灯光次第亮起,在风雨欲来之时烘出几许暖意。
他回头,客厅里昏黑一片,水晶灯上无数切割精细的晶体在晦暗的光线里泛着微微的冷色,静默地等待被点亮的时刻。
梁从一动不动,伫立在沙发后,怔怔地望着壁炉,像是在追忆,抑或只是放空。
梁屹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沉而克制:“当初,你究竟为什么……背叛我?”
梁从仿佛被惊醒一般,骤然落过来的视线里竟有几分无措。
他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知道。”
梁从一开始不叫梁从,他有过好几个名字。
最开始他在福利院门口被保安大爷发现后,院长叫他小夏;五岁时被一户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他们叫他佑泽;如此过了两年,妇人突然怀上孩子,十个月后他被送回福利院,又改回了小夏。
梁家来挑孩子时,小夏在福利院里正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他的容貌是出挑的,又懂事听话,可来人一听说他已经八岁,还是被收养后又送回来的,便纷纷摆手。
本来年龄大了便不好养熟,还在别人家待过,难免会和新家产生隔阂。
孩子们都说小夏会一直待在这里了。
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好奇地围着小夏,有活泼大胆一点的问他,有爸爸妈妈是什么感觉。
“嗯……”小夏想了想,说:“冬天时妈妈会给你穿衣服,那种厚毛衣,很难自己翻起来。爸爸会用刚刮完胡子的脸来碰你的脸,特别扎人……”
小夏说得很仔细,仔细到后来每次过家家孩子们都让小夏当妈妈。他们也让小夏当过爸爸,可是小夏一点都不凶,所以还是当妈妈吧。
梁屹见到小夏时,小夏正在院子里,帮一个女孩扎辫子。
女孩坐在塑料凳子上,咯咯地笑。小夏站在她身后,表情很严肃,一遍遍从前往后捋着女孩的长发,把它们在手里握成一束,然后撸下腕上的皮筋,三转两转,就扎成了一个漂亮的马尾辫。
他看到小夏拍拍女孩的头,女孩站起来,甩了甩辫子,笑着跑走了。
身边的中年女人走过去,对小夏说了什么,小夏有些惊讶的样子,随即看向走廊的方向,与站在那里的男孩目光相撞。
小夏对男孩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三楼会客室里,院长坐在沙发上,对面前两人的问题不敢有丝毫怠慢,时不时点头称是。
毕竟这可是梁氏集团的一把手和他的夫人亲自到来,而且无论成与不成,梁家都答应会捐三百万给福利院,院长可不得捧着。
一边笑脸相迎,另一边院长也是在心里感叹。有钱人竟然能为了给孩子找一个玩伴而选择再收养一个孩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对被收养的孩子来说,自然是一步登天。
可见惯了人间百态的院长没这么乐观,总有种隐忧萦绕在他内心深处。
不过想到夫妻俩的要求,院长又觉得自家院里的小孩大概率是选不上的。
一来要是个健全男孩,二来年龄要比梁家小少爷大,三来还得小少爷看得上眼。
梁先生说,就是因为之前直接带到家的孩子梁屹——就是梁小少爷——都不喜欢,才打算到孤儿院碰碰运气的。哪能那么正好,去的头一家福利院,人小少爷就遇到了满意的人是吧。
“您稍等。”院长又斟了一杯茶,带着一丝歉意道,“王副院去叫孩子们了,不过院里的孩子符合要求的不多,希望您多包涵。”
梁柏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他确实不太在乎这次来的结果,他压根就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孔采芝三令五申要他来,他现在应该在出差路上。
之前孔采芝告诉他,梁屹性格很暴躁,在学校经常跟人打架。还说她问过儿童教育专家,需要家长对其进行长时间的关注与教导才行。
这让梁柏和孔采芝头疼了好一阵,他们哪有那个工夫。
直到孔采芝一拍手掌:“不如给他找个朋友好了。”
“他性格这么不好,很难交朋友吧。”梁柏的口气像是在谈论什么不认识的人,“而且朋友顶多上下学在一块玩,晚上怎么办?放假怎么办?”
“我们再养一个孩子嘛。”孔采芝不以为意,“得比梁屹大一点,懂得包容他。还得是个男孩,共同语言更多。”
孔采芝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把梁屹叫来,告诉他要有哥哥了。
听明白妈妈的话后,梁屹没有摔东西,他只说能不能要一个姐姐。
“不能。”孔采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听你妈的话。”这是梁柏的回答。
于是梁屹退而求其次,说必须要让他喜欢才行。
这次孔采芝没有反对,她觉得这个要求也算合理。
可是梁屹总是不喜欢那些孩子,孔采芝不耐烦了,她让梁柏想办法。
梁柏的办法就是去福利院,去个几家看看,如果梁屹还找不到喜欢的人,就让他去上全日制学校。
然后孔采芝就以这是他想出来的点子为理由让梁柏也来,一家三口就都坐在了这家福利院的会客室里。
只不过梁屹没坐多久,就跟着副院长一起出去了。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院长提高了嗓音。
王副院推开门,几个孩子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