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长青》RSH

1、“雷猴”

　　八月星城刺眼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硬币大小的粼粼光斑，骤然间两个脚印附了上去。

　　林懋生顶着满头细密的汗，用空着的左手浅浅撩了一把耳边粘腻的碎发。

　　明礼中学热火朝天的门口，校门大喇喇开着，跟他一样来报名的学生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三五成群。

　　“诶小语妈妈，你崽选的什么科目啊？全文全理还是？”耳边传来一阵家长的谈话，生动热情的星城塑普陌生又热情。

　　一道清脆响亮的女声继续不受控制的钻进了林懋生的耳朵：“阿姨，我选的全理！”

　　林懋生朝着音源方向微微偏了偏头，清秀俊逸的眉头微舒，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可手上整理行李的动作却没停，准备随时就要动身。

　　原来不是所有星城人说话都有口音啊，林懋生站在一旁感叹道。

　　昨天在星城南出站后，林懋生站在路口等车，看着蓝色的出租车在出站口慢慢聚集，汇成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和穗城温柔和煦的出租车司机风格截然不同，林懋生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见车内震耳欲聋的DJ声，司机头上戴着一副黑色墨镜，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芙蓉王，烟味儿顺着暖呼呼的夏风飘进林懋生的鼻子。

　　“帅锅，克哪里咯？”司机师傅边说着边把手中的烟按灭了，干脆利落的挂了个档。

　　健谈的司机断断续续和素不相识的他聊了很多，星城这座城市给人好客而热情的印象。

　　炒菜的热辣，街头小摊的暖烟，人民广场川流不息、灯火通明，在司机带着洋溢热情的塑普里，林懋生的脑海里逐渐画面成型。

　　人间烟火和市井百态，高楼林立和霓虹闪烁，在包容的璀璨星城都能得到完美的共融。

　　“哦哦是的是的，你崽还是理科优班的嘞，之前还给我讲过，记性不好给忘了，诶呦，小滢真的是大美女了噻，又会读书，真是讨人喜欢。”

　　迈出去的脚顿了顿，像是在提醒林懋生回头看看自己的同班同学，但也就迟疑了一瞬间，地上的影子又亦步亦趋的继续跟着他的主人走远了。

　　*

　　林懋生远远就看到了他宿舍“409”的门牌，刚刚因为上楼搬行李还有些疲惫的他，顿时脚底生风，“咕噜咕噜”的行李箱滚轮在充斥着人声的走廊响起，像是在宣布他的到来。

　　明礼中学是星城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林懋生在穗城的学生档案显示他的成绩名列前茅，在七月份申请转学后，他又坐高铁来参加了明礼统一组织的考试，才有机会空降理科优班。

　　这是很多星城孩子从小学就开始竞争，挤破头都想进的竞技台。

　　卧龙凤雏的学校自然硬件条件也不会差。

　　裤子口袋里的门禁卡没有重见光明，林懋生看着已经在宿舍里的叔叔阿姨，朝他们挥了挥手。

　　“叔叔阿姨好。”

　　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正在整理的几个男生打招呼，“你们好啊。”

　　费劲地把两只最大型号的灰色行李箱提了进来，他又把背上一直驮着的一个FILA的宝蓝色书包叠了上去。

　　“郎定波，你搞完了没？搞完了就来帮一下人家。”

　　一个穿着黑色休闲polo衫的叔叔，往床上正在整理的那个男生那儿挥了挥手。

　　“来了！”这一声十分响亮，林懋生不由得抬头往上看了看，一个剃着酷酷寸头的男生，嘴角有点破皮了，估计是涂了药有点泛紫，看着不好惹。

　　但和他外貌表现出来的不一样，这位又帅又酷的寸头男生扶着梯子，手脚快速的下了床，眼神亮晶晶的。

　　“嗨你好！我是郎定波，我们一个宿舍，以后应该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面前大大方方露齿笑着跟他打招呼的热情男生，配着寸头，实在是让林懋生为这股违和感怔了怔神。

　　“你好，”林懋生赶紧回过神来，握紧了行李箱的托杆，“我是林懋生。”

　　话刚落下，林懋生就感觉手里一空，听见郎定波问，“你没带盆和桶什么的吗？虽然说学校有洗衣房，洗脸还是得要买个盆吧？”

　　行李箱已经被拖到了郎定波的对床下，林懋生没多客气，推着剩下的行李走近了自己的床位。

　　“麻烦你了，谢谢啊。”

　　“盆和蚊帐我待会儿出去宿舍楼下的超市买就行。”之前路过楼下超市的时候，就看到有些学生从里面扛了一袋蚊帐支架出来。

　　林懋生拉开其中一只行李箱，把里面的衣物都一股脑堆在了衣柜里。

　　郎定波倚着床架子，点了点头说：“行，那也挺方便的。哦对了，咱们学校是可以装蚊帐的，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觉得你还是得提防着星城的花蚊子点儿，毒的很嘞。”

　　趁着说话的功夫，郎定波也打开了另一只行李箱，把书一口气搬上桌，码的整整齐齐的。

　　“你怎么猜到我不是本地人的？难道没说塑普的都不是星城人？”

　　林懋生觉得有些好笑，偏头扫了一眼正在按书的长短大小整理的郎定波。那自己的总结到底是对是错？

　　“诶呀怎么可能！”

　　郎定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郑重其事的，像是要给星城人民一个清白，字正腔圆。

　　“星城人说普通话不一定是塑普，也有可能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比如我。”说完还拍了两下胸脯。

　　“那你怎么知道的？”林懋生更疑惑了。

　　郎定波随后靠近了林懋生两步，伸出右手，像模像样的说了句：“雷猴，我是林懋生。”

　　听着粤语和普通话夹杂的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话，林懋生实在是忍俊不禁。

　　回想刚刚确实自己自我介绍完之后，郎定波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笑容，很快被低头的自己忽略掉了。

　　“啧，别讨嫌喽，要你收拾就收拾。”郎定波爸爸走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家儿子圆圆的脑袋。

　　林懋生眼睛弯了弯，浅笑：“没事，正好咱们交流一下方言。”

　　一道细瘦的身影也插了进来，“郎定波你就光聊你自己的，我在旁边一整个就是透明的隐形人是吧？”

　　眼前这位戴眼镜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挺瘦的，一米七出头的样子，看样子像是个大众刻板印象里的学霸。

　　“你好你好，我是陈慈，我就住你隔壁床。”

　　陈慈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殷殷切切的晃了晃林懋生的手。

　　这个宿舍的人真是......都有些反差在的.....

　　林懋生原本因紧张而悬起的心，站上去了两个小人，一跳一跳的。

　　于是他又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懋生。”

　　“雷猴雷猴，”陈慈笑着，勾住了郎定波的脖子，继续说道：“林同学你是这个学期刚转来的吧，之前我们明礼前一百的红榜上都没见过你名字。”

　　“嗯，暑假转学过来的。”

　　“得，咱们班又多来个神仙，”陈慈状似悲悯，对郎定波苦笑。

　　林懋生赶忙摆了摆手，否认道：“穗城和星城教育体系还是不一样的，我之后还需要多补补才能赶上你们的进度。”

　　“确实是，明礼这教学进度，我们高二上学期就得把高中三年所有新知识都写完，想着我就要出冷汗。”

　　郎定波说完还抖了抖，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林懋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低了点头，眼眸微垂，嘴角的弧度还在，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

　　陆陆续续后三个人也来了，林懋生努力去一次性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大家都是挺好相处的男生，只是他们五个人好像之前就已经认识了，看起来比跟自己熟稔更多。

　　把东西收拾好之后，和宿舍里还在忙前忙后的室友打了声招呼，装上六本教材和文具，背着他的书包去教室报道了。

　　*

　　“钟老师，家长微信群扫哪儿啊？”

　　“老师，高二这学期至关重要，我家孩子就拜托您多多关照啊。”

　　“钟老师，新学期座位表怎么安排的？还跟高一优班一样分配吗？”

　　林懋生踏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围满了家长。他艰难的挤进七嘴八舌的家长堆里，把学费给交了，在花名册自己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

　　钟薇被这些问问题的家长搞的一个头两个大，但也还是十分耐心的样子一一回答。

　　当眼前被递过来一份花名册时，她注意到最底下新同学的名字旁边被画上了勾，她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这位面生的同学。

　　“钟老师好，我是林懋生，这个学期刚转进明礼。”林懋生双手微微撑着木质讲台，明亮澄澈的眸子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斜照着。

　　钟薇看着他点了点头，雷厉风行地说：“懋生，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明礼，今天上午没课，下午三点会开一场班会，先去把校服什么的都先买好。”

　　这位转学生空降实验班总体成绩肯定不差，暑假分班考试的时候，钟薇自己就是生物科的阅卷组长，对这位生物直逼满分的学生实在是印象深刻。

　　林懋生点了点头说好，看了眼讲台上分配的座位表之后，就果断的离开了，讲台上充满了其他家长好奇的眼神。

　　自己四周的三把椅子都已经被放下来了，林懋生扫了一眼，开始整理自己的座位。

　　等到差不多整理完时，他撑着膝盖猛的一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脑袋晕晕乎乎的，应急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双手想抓住什么东西。

　　一瞬间，一双温厚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掌心的热严丝合缝的贴着他被空调吹的冰凉的手臂。

　　林懋生左手被人架着，右手垂在身侧，眼前黑乎乎一片，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本来想立马避开和这个人的接触，可是黑暗中的安全感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他奇怪的没有挣扎，小口地吸入着空气，肺部像一只被人强行拉扯又并上的风琴箱，急促又勉强。

　　林懋生和那人立在教室的一角，谁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着，一个没松手，一个没躲开。

　　眼前的黑逐渐散开，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

　　林懋生慢慢恢复了视力，模模糊糊的想看清眼前的人，却发现自己平视才正能看见这人的肩膀，又抬眼，五官深邃的少年冲击着林懋生的视觉。

　　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晃了晃，随后这人挑了下眉毛对着自己开口道：“缓过来了吗？我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