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犬》纪人真

3、便宜你了

　　容长锦其实从小就不爱哭，他懂事的很早，也没什么叛逆期，最重要的是和他爸妈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保持乐观的心态。

　　他们家有一句每个人都会说的话，小时候是听他妈妈安慰他时说的，后面听多了，在没人的时候，他也会用这句话给自己加油打气：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能冲淡一切，没什么过不去的。”

　　风从空荡荡的窗框吹进来，他整个人埋在被子底下，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房间安静了很久，又从被子底下传出一句话：

　　一向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能冲淡一切……”一直重复着，伴随着丝丝压抑的哭声，持续到深夜才渐歇。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也犯了困，垂着头要落到地平线下，邻居家养的狗又开始汪汪叫，万物开始苏醒。

　　一觉醒来，日子还得继续过，容长锦请了一周的假，现在还剩几天，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边吃边想，要怎么赚钱，昨天出门没找到工作。

　　家里还剩一点现金，银行卡里还剩几千块，过几天可能还能拿到一点赔偿金，是用家里的家具换来的。

　　他现在才高一，高中还剩两年，大学四年。现在的钱勉强够交两年学费，日常的生活费和日后上大学的钱还得靠他自己赚。

　　容长锦安慰自己，好歹不用担心没地方住，至少房租的钱是省下来了，自己平时再多打点工应该勉强够用。学校还有奖助学金，他每年应该都能拿到，容长锦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但有句话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容长锦迫切希望自己现在马上成年，至少成年了更好找工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有了动手的能力却没有工作的机会。

　　时间转眼即逝，一连几天，容长锦都在找兼职，虽然他长得高，也表示能吃苦。但他只有15岁，一般人都不敢用他，毕竟雇佣童工是违法的。现在的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外面抢着干活的人多的是，雇佣童工被发现了还得罚款，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时间过得很快，他停下自行车抬头一看，天又黑了，今天依然没有找到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容长锦莫名有些烦躁，他泄愤似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将自行车停在一家面馆前面。

　　面馆不大，夹在两个水果店中间，里面只能放两张桌子，其他桌子都摆在外面。里面有风扇，凉快一点，两张小桌子都坐满了人，容长锦就坐在外面，偶尔能吹着点热风。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感觉胃有点疼，不想回家做饭，今晚就在外面吃碗面再回家。

　　摸了摸口袋，现在手里钱不多，其他的对他来说有点贵，所以只点了一碗10块钱的素面，和他在家煮的一样。容长锦很少挑食，除非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不然其他时候都是能吃就好。

　　面条很快就端了上来，他吃饭有个习惯，不管多烫的东西，拿到手里就往嘴里塞。用筷子一夹了口面就往嘴里送，马上就被烫到，但没等咽下去下一口已经送到嘴边了。

　　若是容妈妈在这里，不免又得数落容长锦。在家她就老监督容长锦吃饭，刚到朔江时，他们家里一度穷到孩子都吃不饱饭，导致容长锦就养成了一吃饭就狼吞虎咽的坏习惯，怎么都拗不过来，容妈妈每次都要说他吃饭是猪拱食。

　　容长锦吃得很快，滚烫的面条一口一口往里送，没两分钟面条就降下去大半，越吃头越低。

　　突然不传来一声响，声音不大，只是有些沉闷，像是什么东西落地。面馆里吃面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容长锦也抬起头，也许是被热气熏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趴在地上，脸结结实实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那小孩刚爬了起来又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整个人又向前倒去。

　　小乞丐看起来很小，应该才有10岁左右，头发长到肩上，应该是常年没有打理，不仅脏还打着结。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手袖和裤脚都短上一节，应该是长了个子后衣服就显得小了。脚上也没有穿鞋，整个人灰扑扑的，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像条街边的小流浪狗。

　　小乞丐对面是几个看着年纪比他大一点的小男孩，穿得干干净净，个个都长得很壮实。有一个还在拿脚踹在那地上那脏小孩的背上，踹完假装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鞋，嘴里喊着：“都怪你，我的鞋都脏了……”

　　容长锦看着他们，这个社会总有这么一些人，和别人无仇无怨，却没有理由的热衷于去欺负比自己还弱小的人，并从中获得乐趣。

　　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也见过这种场景，读初中的时候，那会儿小区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拾荒的老人，那附近有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学生会经常拿石头或者其他东西朝她扔。

　　白天手里有什么就扔什么，等晚上就去抢老人捡了一天的塑料瓶，等老人气急败坏追赶他们时，他们又笑着跑远，乐此不疲。

　　有次，他和纪寻川路过刚好碰见，少年热血，两人冲上去维护老人，却被那几个学生揍了一顿。再后来，那个老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再也没见过。

　　被踢的那小孩也不哭，只是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手心红了一片，细碎的砂石嵌进手心里。

　　脏小孩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孩，眼睛转了转，顾不上其他，光着脚丫子就往前跑，但是没跑几步又被抓到，被一个高个子按在地上，一边踹一边笑

　　容长锦看着那帮熊孩子的身影，渐渐和当初那群初中生重合。忽然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现在和那小乞丐的境遇不是一样的吗？

　　终究还是15岁的少年，再怎么铁石心肠，看见这种情形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下一秒就放下了筷子……

　　不过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他还没过去，一位挎着包的女士出现在视线里。他看见那位穿着浅色连衣裙，挽着低马尾的女士上前去制止了欺负人的那群小孩，替小乞丐赶走了他们。

　　那几个小孩却是笑嘻嘻地做着鬼脸跑远了。

　　那女士并不嫌弃那小乞丐，她将小孩扶了起来，蹲下身子和他说话，询问那小孩的名字和家庭地址。

　　但小孩明显不配合，眼神闪躲，也不回答，一直想逃跑，但是被女士拉住了手。

　　那女士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讲话温声细语，让人听了就心生好感。容长锦看着她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他妈妈的影子，因为这女士和他妈一样，善良又温柔。

　　在这一刻，世界好是美好的，只不过他现在没妈了。

　　没有再关注他们，他收回目光，专心吃碗底剩下的那两口面。

　　今天是自己请假的最后一天，但还是没找到工作，看来以后只能利用课后时间出来找了。

　　一碗面条很快吃完，再抬头对面已经没人，只有昏暗的路灯散发着光芒，那小乞丐也不见了，容长锦猜测可能是被那位好心的女士带去警局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没有夸张，长身体的少年胃口很大，一顿能吃下半头牛，更何况他今天还没吃过东西。

　　一碗面下去，容长锦觉得还没吃饱，但好歹胃里有了东西就不疼了。起身从桌上拿起手机，打开看一眼时间：

　　20：56分，该回家了。

　　结了账，跨上自行车准备回家。可正要蹬脚蹬，他又突然停下，看向斜对角的垃圾桶。

　　他看见了那个本应该离开的小孩，躲在街对面的拐角，小小一个人躲在角落。那位女士应该用了湿巾给他擦过脸，看起来没那么脏了，但也不没有多干净就是了。

　　小孩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眨巴眨巴，看起来有些可怜。

　　容长锦看过去，小孩正朝这边看过来，他猜测应该是看着面馆，现在这个点，吃面的人还挺多。

　　容长锦那碗吃的很干净，只剩下了几口汤底，因为家庭原因，容长锦并没有剩饭的习惯，一般都会吃的干干净净。

　　冷不防对上容长锦的目光，那小孩立马挪开视线，不敢再看过来。容长锦只能看见他低下头，一张脸藏在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面，只有两只渗着血的脚丫露在外面，应该是被路上的石子磨破的。

　　容长锦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是不禁疑惑，方才那女士不是带这小孩应该离开了吗？怎么会又在这里，但具体原因他懒得去想。

　　他想到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段话：你没有那么强大，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你救不了别人，你甚至很容易毁掉自己。

　　渡人先渡己，现在的他连自己都还没管好，所以管不了谁，这没什么错。

　　他自己也过得一团糟，他去管别人，又有谁来管他呢，世界上多的是穷苦之人，有些人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

　　好人从来都没好报，就像他父母一样，平日里做了那么多好事，还不是没好下场。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长腿往车上一跨，坐上自行车轻轻一发力，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

　　过了十分钟，一张自行车出现在那个小孩眼前，车上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短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白皙的皮肤衬得嘴角下方一颗小红痣变得更明显，但俊俏的脸上写满了了烦躁。

　　小孩看了他，眼前这人臭着一张脸，看自己的眼神也不算友善，怕他要打自己，身体一抖整个人都贴到墙上去。他不敢和这人对视，只是悄悄看了一眼，心底想这人的腿那么长，自己就算逃跑也肯定跑不过这个人，可能不到十步就被抓住了。

　　这人那么高，如果被他抓住，一脚下来自己半条命都得没了。虽然他没有的罪过这个人，但就像那群小孩一样，要是想欺负自己也是不需要理由的，小孩咬紧牙关，默默攥紧拳头。

　　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给自己倒数三个数，等着着数完就跑：三……二……

　　“买多了吃不下，便宜你了。”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中多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包装简陋，里面装了一碗素面，清汤寡水的，只有一点葱飘在最上面。

　　容长锦并不知道他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纠结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昏暗的路灯从头顶照射下来，衬得他的发丝好像在发光。刘海垂下来遮住一半的眼睛，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冷冷，不似做好事，真像来欺负小孩的。

　　他心中暗骂自己吃饱了撑的要多管闲事，随后也不看对方什么反应，只把打包的面条放在小孩旁边，长腿一蹬脚蹬，便离开了这条街，只留下一阵清风。

　　小孩偷偷探头看他，这人好像没有回头的意思，但他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不见，彻底消失在这条街才松了一口气，缩回角落里。

　　低头看着那碗素面好久，才伸手拿了起来，盖子盖的很紧，小孩努力了半天打开盖子，刚打开就有一股香味飘了出来。

　　小孩眼睛一亮，终于露出一点笑。但也没完全放心，他又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会过来，这才端着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如果有人看见，就会发现他的吃相和容长锦一样差，都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被烫的直伸舌头也不停，急匆匆把面条吃完，又把汤喝完才停下。

　　把包装盒扔进垃圾桶，靠在墙壁上，小孩打了个嗝，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想起刚刚容长锦的模样，还有那冷漠的话语，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唇角勾起。

　　原来是个好人啊，无论看过几次小孩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