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犬》纪人真

23、摘星星

　　“喂，长锦，我们在小区门口了。”

　　纪寻川打电话过来时，两人刚收好东西，容长锦在检查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柳意久帮他接的电话。

　　“小纪哥，我们这就下来了。”

　　挂了电话，把门锁上提着东西下楼。他们其实没带太多东西，就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一个大背包就搞定。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阴凉处，后座的窗子完全降下来，车门也开着迎接两人。

　　“长锦，小久，这里！”纪寻川在车里和他们热情招手，活力十足，像只精力旺盛的大型犬。

　　看见两人，原姨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方便两人放东西。

　　“原姨。”

　　“原姨好！”

　　两人有礼貌地和原姨打了声招呼，原姨笑着回应：

　　“快上车吧，车上凉快点，看你两晒的。唉，怎么还是一点肉都不长，正好这两天让姥姥姥爷给你们好好补补。”

　　“好。”

　　后排变成了三人的一方天地，路上纪寻川化身导游，还没到家就开始向两人介绍老家的各种好玩的地方，原姨时不时也会讲纪寻川小时候的糗事，气氛十分和谐。

　　行至半途，就只剩纪寻川自己唱着独角戏了，因为有人晕车了。

　　随着车辆的颠簸，容长锦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轻微起伏和一丝恶心。周围的声音和气味好像都被放大了数倍，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见容长锦额头冒出冷汗，本就白皙的脸变得苍白，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模样。柳意久伸手把人拉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又把他的眼镜取下来，轻柔的帮他按摩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有点作用，容长锦脸色稍微好了许多，靠着柳意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平稳。

　　额前的几缕碎发垂落在前，遮住一半眼睛，从柳意久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他脸上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唇色淡淡的，和他人一样。

　　他的下巴很尖，上方一颗恰到好处的痣显得格外显眼，为整张脸添了一抹神秘而独特的韵味。

　　他们出发时是早上9点钟，等他们到达时已经是下午5点。

　　“长锦，我们到了。”

　　等车稳稳停下时，柳意久才轻轻动了下发麻的身子，柔声叫醒容长锦。

　　“嗯......”

　　容长锦睡的迷迷糊糊，可能因为晕车不太舒服，脑子也比平时转的慢，一睁眼眼前一片模糊，他有点懵，直到柳意久帮他把眼镜戴上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自己刚刚没戴眼镜。

　　说是山里，其实并不是深山老林，是一个比较有年代感的小镇，下了车进院子，就看见一对老人身姿矫健，步伐稳健有力地朝两人走来，脸上是毫不掩藏的笑容。

　　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但那股精气神是现在好多年轻人都没有的。

　　纪寻川冲上去给老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他身材高大，长臂一伸直接把两个老人同时抱住：

　　“一个学期没见，姥姥姥爷是不是特想我啊？”

　　他的手劲很大，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勒得他姥爷用手里的拐打他“臭小子，你这熊劲就不能收着点，再使点力你姥爷我都要背过气了。”

　　纪寻川笑嘻嘻躲开，绕到他姥姥身后去，躲在身后告状：

　　"姥姥你看我姥爷，我才刚回来他就打我，还当着长锦和小久的面，我脸都丢光了。"说完，还故作委屈。

　　他姥姥把他护在身后，还拍拍他的手给他撑腰。容长锦终于知道，纪寻川和他妈妈的相处方式原来是祖传的。

　　他姥爷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来了客人，他扭头先看向容长锦，纪寻川以前就经常在老人面前提起这个好朋友，每次都是各种夸赞，如今一看，果然比自己这外孙顺眼多了。

　　白白净净的，五官精致，一看就是个帅小伙，就是有点太瘦了，

　　纪姥爷满意地点头，又看旁边稍微矮了一截，长相乖巧的小男孩，这个应该就是小久了，果然是兄弟，都俊得很。

　　“哎呀，好孩子快进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吧，姥爷和你们姥姥都做好饭菜等你们了。”

　　刚刚差点被这小子气昏了头，这回反应过来，他收回还架在半空中的拐，纪姥爷变了变表情，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

　　“好的，这几天麻烦姥爷和姥姥了。”容长锦道谢又鞠了个躬，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柳意久也笑着鞠躬。

　　“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肯来陪我们两个老头老太说两句话，我们打心底高兴。快进去吧，等会饭菜都凉了。”纪姥姥从一旁走过来，不禁想，这两兄弟怎么都这么瘦。

　　但长得一个比一个讨喜，既然来了，那就是自家人，便打定主意这几天要好好给他两补补。

　　几人这才进了门，两个平时吃饭都抠抠搜搜的人刚一进门就被饭桌上的菜量惊住了，一大张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比容长锦家以前过年都还要丰盛。

　　纪寻川倒是见怪不怪了，拉住两人就往楼上走，先去房间放行李。

　　原姨工作比较忙，吃完晚饭就要回去，等过几天再来接他们。家里还有两间客房，好在他们也不是什么讲究人，三个男生住着绰绰有余。

　　纪寻川本想着和容长锦住一间，晚上好唠嗑。

　　但被柳意久抢了先，理由是换了地方，可能睡不着，有熟悉的人陪着可能会好一点，容长锦也表示赞同。

　　纪寻川也知道柳意久以前在外面的事，确实有很大可能，没办法，自己作为哥哥，当然是选择让着他。

　　放好东西下楼吃饭，三位长辈已经入座，等他们三个开始吃饭时，两个老人就开始了他们的投喂。

　　不出两分钟，三人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荤菜，特别是容长锦和柳意久碗里甚至找不出来一粒米饭，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来，小容啊多吃点看你瘦的，姥姥看了都心疼啊。”刚吃下去一点，纪姥姥又用汤勺给容长锦加菜。

　　“谢谢姥姥，我够吃了，您快吃吧。”

　　容长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压得差点喘不过气，脸上的微笑差点都维持不住，真的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又不能浪费。

　　另一边的纪姥爷手里也没停，给纪寻川夹一筷子就要给柳意久夹两三筷，一脸慈爱：“来，再吃点。”

　　和容长锦不同的是，纪寻川和柳意久都是特别能吃的，每次都积极地把碗伸出去：

　　“谢谢姥爷！”

　　原姨简单吃了点饭就回去了，而柳意久发现容长锦吃饱了后就借着吃肥肉的时候帮他分担一点，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他碗里把菜扒过来吃掉。

　　结果来回两次就被发现了。

　　看着柳意久胃口那么好，两位老人真是越看越开心：“小久不够吃桌上还有呢，怎么从你哥碗里抢啦？”

　　既然被发现了柳意久索性直接把容长锦的碗拿起来扒，顺带掩饰一下：

　　“姥姥姥爷，我哥吃不了肥的，我替他吃掉。”然后把半碗菜都倒进自己碗里。

　　纪寻川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出来附和：“太腻的长锦吃不下。”

　　“哎呀，这孩子怎么还挑食呢，怪不得那么瘦。”老人说完，又给他舀了一大块排骨：

　　“来这块是纯瘦肉，一点肥的都没有。”

　　“谢谢姥姥。”容长锦挤出来一个难看的微笑，感觉自己快撑吐了，但最后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两人基本都没享受过隔辈亲的温暖，容长锦很小就跟着父母来了朔江，他父母也没带他回过老家，更不认识什么亲戚，甚至给父母办丧事的时候也没有亲戚过来。

　　柳意久就更不用说了，他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两人却在纪寻川家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幸福，但太幸福的后果就是吃太多难受。

　　饭后把厨房收拾干净，三人出门散步消食，容长锦觉得自己再坐会儿就要吐出来了，姥姥姥爷太热情了也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天还没完全黑，落日的余晖把几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山里有点凉，几人都换上了长袖。

　　走在道上，还能碰见出来散步的人，热情地和几人打招呼。凉风阵阵吹过，吹的人心旷神怡，慢下脚步享受难得的安宁，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好不安逸。

　　半小时后，天完全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自从家里出了事后，容长锦很少有像现在那么放松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过去快两年的时间了。

　　柳意久突然停了下来，他拉了拉容长锦的袖子，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把手拉起来指了指天上：

　　“有星星。”

　　他以前在外面流浪，晚上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望着天，但除了月亮什么也没有。现在突然看见，而且整片天空都是，只觉得美不胜收。

　　万籁俱寂，顺着柳意久手指的方向抬头仰望，只见满天星星如钻石般镶嵌在幽邃的天幕上。

　　“好美。”

　　以往在城里的时候望天都只能看到一片灰蒙，此刻在这里，抬头就是满天繁星。

　　容长锦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见到星星是什么时候了，他从小就和父母到了朔江市，租住在那个老小区里，见到最多的就是旧得变了色的红砖。

　　“好看吧，我每次放假过来都能看到，现在城里污染太严重了，想看星星还得在乡下才能看见。”

　　纪寻川深表赞同，现在只有乡下才能看见这种美景了。

　　“嗯，在城里就没见过，我很喜欢星星，可惜很少能见到。”

　　容长锦点头，还是托了纪寻川的福，他今天才有机会见到。

　　柳意久站一旁听见容长锦这话，眼神变得飘忽不定，沉默着，片刻后又好像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悄悄松开手，走到路边微微弯腰，两只手都伸了出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两人还在讲话，所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长锦！”

　　柳意久开口叫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但他背对着两人，看不见脸也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也许是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容长锦听见声音，走了过去：“怎么了？”

　　纪寻川则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专心的看星星。

　　等走到离他只有一点距离时，容长锦才停下，柳意久把身子转过来，两只手握在一起，手心合上，他凑了过来，贴到容长锦耳旁：

　　“我把星星摘下来给你。”

　　变声器的嗓音并不好听，但说出口的每个字宛如潺潺流水，细腻而温柔，轻轻拂过心田，带来一丝丝宁静与慰藉。

　　容长锦见他神色认真，有些好笑：“你在说什么鬼……”

　　话说一半，柳意久突然摊开了手心，几抹星火在他手心里发光，忽明忽暗，像星星的碎片。

　　在静谧的黑暗中，仿佛携带了整个星空的微光，在他的掌心里闪烁着。那光芒柔和而温暖，像是远古的烛火，在幽暗中摇曳生辉，给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

　　柳意久手心里的，是几只萤火虫，它们用尾部发光，熄灭，再发光如此反复。容长锦有些恍惚，就好像柳意久真的把星星摘下来放在手心里了一般。

　　容长锦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微小而奇妙的光芒，在心中种下了无尽的温柔与希望。

　　蓦地，一滴热泪轻轻地、无声地滑落，润湿了脸庞，留下一抹淡淡的忧伤。

　　“长锦……”

　　柳意久紧盯着容长锦的表情变化，虽然天很黑，但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容长锦哭了。

　　那颗眼泪，像是滚烫的岩浆，落下去时，柳意久内心猛地一揪，这是他第一次见容长锦哭。

　　柳意久下意识以为容长锦不喜欢，脸色一变，抖了抖手心，那几只萤火虫振翅飞走，隐入草丛中。他急忙上前抱住容长锦，用手袖擦掉脸上那道淡淡的痕迹，用脑袋蹭蹭对方，嘴里说着抱歉：

　　“哥……”

　　“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难过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沉郁，听起来比容长锦还要难过。

　　无人回答，过了半晌，容长锦才抬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谢谢。”

　　谢谢你把星星摘下来送给我，就算是假的，也很开心。

　　声若蚊呐，但足以让柳意久听见了。

　　他抱着容长锦的手用力收紧，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傻笑，一股清风将他的碎发吹了微微上扬，仿佛在轻舞，好像也能和他一样感同身受。

　　12岁的少年没想太多，他只是在想：还好，没有不喜欢就好。

　　容长锦觉得柳意久这个弟弟，就是上天补给自己的礼物懂事听话，细心体贴。可以说，他心底是真把柳意久当亲生弟弟了，以后也会是，他们会成为彼此最坚强的依靠。

　　要是说他以前还在坚守他自认为的最后一点界限，可在日渐相处中，柳意久早已不知不觉撬开了他心底的防线，用真诚和爱打动他，成为了不能割舍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