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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日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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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当天,容长锦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双亲的骨灰。
今天,他刚满15岁。
朔江是一座几乎一年四季都被热气包围的城市,每年只有两三个月是凉爽的。而现在,分明才四月初气温就已经高达三十几度,连空气都是灼热的。这座城被圈在一个大蒸笼里,风吹过来没感到凉意反而让人烧得慌,几个人从外面经过,只听见有人热的直骂老天。
但也有人汗涔涔的发丝贴在额头,却没感到有半分热意,只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容长锦垂着眼盯着捧在手里的盒子,本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只被挂在悬崖石壁上的鹿,摇摇欲坠。
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盒身刻了一圈圈暗金色的纹路,最普通的一款。他爸妈活着没什么钱,死了连骨灰盒都只买得起最便宜的。
身边有人和他讲话,是火葬场的两个工作人员,他没听清楚具体内容,现在也没心情听。
只是固执的站在烈日中,像一棵枯朽的老木,毫无生机,气温仿佛被周身阴冷的空气隔离,身处中心的人好像已经从这个世界抽离。
他有点想不通,那么小的盒子怎么能装下两个活生生的人。
前天自己出门上学前,他们还笑着和自己挥手,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生日当天他们会给自己准备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容长锦家里穷,送不了孩子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容长锦还是特别期待,没有谁会不喜欢惊喜,尤其是当这份惊喜的来源是自己最爱的人。
容长锦最终还是,没等到这份惊喜,不过转眼间,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就成了手里这小小的一捧灰。
太轻了,轻到风一吹就没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醉酒驾车的富二代,警察到场时,人还没清醒,醉醺醺靠在驾驶座上,是他身旁的同伴帮忙报了警。
把人带到警局,等他醒酒时已经是凌晨,据他自述,仅仅是因为同他的小情人闹了矛盾,又多喝了几杯,酒后一时冲动想带着小情人殉情。
结果殉情的没死成,两人活的好好的,富二代毫发无伤,他的小情人只轻微脑震荡,送去医院躺几天便能出院了。
而被他撞到的容长锦父母,当场身亡,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经过警察的调查,富二代确实没说假话,当时容长锦父母下了班,和往常一样,他们选择走路回家,走到路口等待红绿灯。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失控的跑车出现在监控里,下一瞬就夺走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容长锦赶到时,只从警方手里接到了一份遗物,是案发时荣爸爸手中提着的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什么,他没打开看。
旁边还有一束被撞散落在地上的花,花并不新鲜,一部分被车轮碾碎,染上了鲜红的血。
容长锦没有痛哭,只是等警察过来问话时,张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失声了。
将二老火化后,容长锦没有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买块墓地将他父母的骨灰放进去,而是选择带回了家。
在朔江,一块普通的墓地要好几万,他们买不起。
他走的干脆,双手把着自行车手柄,有些生锈的链条吱呀作响,只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白色的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看着少年的背影,两位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面上也忍不住带着几分心疼。
容长锦就算表现的再怎么成熟,接过盒子的那双手还是会忍不住颤抖。双亲骤然去世,无法想象这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该是多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高个子带着大帽子的中年男人没忍住开口问身旁的人:“听说那富二代的家里人要用钱私了?”
男人昨儿有事没在馆里,今早只听其他同事闲聊时提到,说肇事者家属这两天一直堵着这小孩,还追到了火葬场来闹事。
个子偏矮,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点点头,嗤笑一声,语气嘲讽:“你昨天是没看见那些人的嘴脸,在人父母的遗体前欺负人家小孩,一群不要脸的玩意。”
听说事故发生后,那富二代前脚被抓去警局,后脚他家里人便找上了容长锦。在容长锦拒绝签署谅解书后就一直派人缠着他,走到哪跟到哪,什么方法都使上了。
昨天下午,容长锦到火葬场送他爸妈最后一程时时,那家有钱人直接带着一群人直接堵在门口,工作人员赶都赶不走。
那些人都穿着他们不认识的牌子货,听说是什么奢侈品牌,旁边那些人几个原来就是他们的保镖保镖,全都用鼻孔看人。
他们把容长锦围住,一对光鲜亮丽的男女坐在沙发上,以绝对上位者的目光审视面前的少年,而在里间工作人员正从通道把遗体推出来准备火化。一面是容长锦的双亲,一面是傲慢的罪魁祸首,从事发到现在,甚至没等来一句抱歉。
同容长锦对话的是个穿着西装,打着发胶的中年男人,他先是将容长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高高瘦瘦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穿着市一中的校服,脚上一双穿到褪色的板鞋。
长的倒是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其余什么都没有,浑身一股穷酸样,想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
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开口便问容长锦要多少钱愿意私了,听的人都气得牙痒痒。
容长锦没什么心情看他们,只是透着厚薄璃看着里面工作人员的身影,他们正关上炉口,把火打开。
温度瞬间升高,光是看着,容长锦就感觉自己也躺在了里面,火焰吞噬着他的全部,最后只留下一捧灰,风一吹就没了。
他们说了很多,容长锦回过神来,只是静静听着,字里行间无非都透露着一个意思:像容长锦这种人,能拿到这笔钱已是顶天了,他这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让容长锦赶紧拿钱了事,不要不识好歹。
他只是站着,笔直如箭,一双深邃的眼睛藏在镜片后,眼神冰冷。
半晌,而后他才开口,嗓子如同生锈了一般,每讲一个字都像机器艰难运作。
“赔偿是你们应该的,这位先生,我已经明确说过好几次了,不管你们给多少钱我都不会私了,因为杀人犯就应该待在他该待的地方。”容长锦的视线都懒得分给他们一丝一毫。
他转了身向前走几步,把手放在玻璃上,透过玻璃看里面的场景,里面守着两个工作人员,等到时间就负责把骨灰铲出来。
身后那穿得光鲜亮丽的美妇人坐不住了,容长锦这话正戳在她心口,她怎么会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去监狱那种地方,这会成为她们一家人的污点。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容长锦的鼻子骂道:“怎么着,你还嫌钱少不成?我们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以为像你这种人能赚得了多少钱,要是没有这事你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
容长锦不为所动,甚至还笑了一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我这种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杀人,更不会轻贱生命。”语气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女人气急,又要开口被西装男拦了下来,男人脸色变了又变,自以为露出一分善意的笑容,转变了方式。
“年轻人,我知道这件事我们家对不住你,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以后,你父母已经没了,这是事实,咱们也不希望发生这种悲剧不是。”
“你现在才读高一吧?据我所知,你们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人生的路还很长,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多了去。”
“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你要是愿意私了,能得到的赔偿金可不止这么点,起码多了这个数……”说着,朝容长锦比了个手势。
话说完,见他不为所动,他又加大筹码,反正穷人嘛,不愿意肯定是因为给的钱不够多。
“你现在给我家小子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是,将来你要是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叔叔可以让你来我们公司上班,或者你有其他条件也可以提出来,我……”
只要这件事能摆平,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至于后面的承诺,只要先把这小子唬住,等木已成舟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容长锦突然打断他要继续网上说:“你们没听见声音吗?”
“什么?”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容长锦突然说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长锦也不等他们猜,只是将食指抵在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众人还是瞬间安静下来,梗着脖子开始听有什么声音。
不到半分钟,对面几人脸色一白,看向容长锦没眼神也变了,不再是傲慢,露出了一丝惊慌。
这火葬场规模很小,条件有限,虽然隔着一层围栏,却还是能听见里屋焚尸炉的火烧得旺盛,透过玻璃传来一阵又一阵“咔咔”的响声,那是骨头烧断裂的声音,让人听了直冒冷汗。
“其实要和解也不是不可能。”容长锦突然松了口,一改昨天强硬的模样。
“你能想通就好,只要这件事了了,不管你有什么条件我们都能满足你。”见他动摇,男人松了一口气,于是趁热打铁开出条件。
容长锦几步走到男人面前,指了指里面,又弯腰靠过去,在他耳边低语,没人看见他脸上阴冷的表情。
“好啊,我的条件就是你儿子也躺在那里面,开最大的火,然后烧的连灰都不剩,要是你们等答应我就同意。”
十几岁的少年,说话却活像个吃人的恶鬼。
谈话结果自然是崩了,那家人临走前还放狠话威胁容长锦,但他内心毫无波澜,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也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
“一群畜生。”高个男人听完只说了这四个字。
矮个男人按下遥控关了大门的栅栏,嗤笑一声:
“这年头啊,有钱人根本不把咱们穷人的命当回事,咱们两条人命在人家眼中还比不上人家一顿饭钱,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最讨厌就是那种所谓的有钱人,天天仗势欺人,简直是社会败类。
“不过,我看那孩子那么硬,估计最后不会同意私了。”
说到容长锦,男人脸上才好看了些:“换成老子也绝不同意,哪有杀了人还能在外面逍遥的道理,咱们人穷但志不穷,他们那些钱谁知道都是从哪来的,拿了都嫌晦气。”
男人说越说激动,还是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背脸色才没那么难看。
听完,高个男人沉默了会儿,似是犹豫着开口:“其实,要是拿了这笔钱也能理解,毕竟这小孩也没有别的亲人,没钱别说读书了,活着都成问题。”
“而且,就算坚持不和解,最多也是蹲了几年就出来了……”
后面的话高个子没再说,因为不用说对方也知道,对于这种有钱人,家底深厚,就算蹲几年牢再出来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这笔钱对那些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够一家人生活一辈子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分给身边人一根,点了火放嘴里吸了一口才又开口:“但话又说回来,这钱谁拿着都不会安心的。”因为这比钱沾满了亲人的鲜血。
看着抱着骨灰盒的少年越来越小的身影,矮个男人吐出一口烟:“谁知道呢……他也才15岁啊……”
15岁,能做得了什么呢,好像不管怎么选择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