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查尔斯番外 ...
-
1941年冬季12月初,莫斯科。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收到来自未婚妻的哥哥的信,信中写道,还没能成为我的妻子的兰卡在几个月前被国际红十字会派往前线协助救治伤员,而后那个战地医院上空迎来了巨大的导弹,所有伤员和医护人员无人生还。
我清楚地知道,战争期间最危险的职业除了军人就是医者了。我给她的信里总是说着,情况会好起来的,战争就要结束了,即使我对这场世界范围的战争何时结束根本没有把握。全世界的各个国家、各个地区,每天、每小时、乃至每分钟都有人死亡,又有几个人能乐观地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呢。
我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只是很遗憾我们自打柏林分开后就没再见过面了。我们的合影在一次爆炸中被烧掉了有她的一半,从那之后就连想念都只能靠回忆了,好在她在我的回忆里还很生动活泼。
她是我弟弟的同学,我们经由弟弟的介绍相识,在她18岁那年。相处了一年左右我们决定订婚,当时我还是中尉,用没攒下多少的存款买了一对戒指作为订婚礼物,计划战争平息一些后举行婚礼,然后孕育新的生命——像其他人一样。随后我被派去了法国,攻占那个国家意外的顺利,并且在巴黎的一家饭店,我又见到了几年前借住的那家的孩子。
我把这事儿写信告诉了兰卡,她还问我那个孩子是个怎样的人。我收到她的回信后笑了,她和法拉利同岁,怎么称呼人家是孩子呢。
说来有趣,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兰卡的腼腆、羞涩简直和法拉利如出一辙,只不过她知道我们可能成为情侣甚至夫妻,对我没有任何敌意。
当我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时,她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投身红十字会中去缝补战争中的国家和军人了,我很为她骄傲。所以我很平静地接受了她死亡的事实,因为我大概也会死在被战火的烟尘遮蔽的晴天,至少我希望那天是晴天。
我再次见到法拉利时,是在我起身前往莫斯科的前不久,他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了。由于我仍记得上次分别时他那双眼睛向我投来的目光——溶化着期盼和失望,我选择戴上了藏在行李中的戒指。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我希望他不要再把那么纯澈的感情,浪费在一个随时可能消失在战场上的人身上了。
幸好他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孩,那同样的神情这次落在那个让我十分眼熟的男孩身上了。我有种长辈般欣慰的感觉,直到我想起那个那个名叫耶纳的男孩,之前躲藏在犹太人聚集的贫民区里。我知道法拉利很聪明,想必耶纳也不差,所以我没有挑明,只是要他减少露面,毕竟在纳粹占领期间的巴黎,像我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德国军官可不多。
当耶纳坐到我对面和我谈着葬礼细节时,我的脑子里全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差点把法拉利父亲去世的事情忘到脑后。那晚我叫法拉利来我房间,他好像有点喝多了,走路跌跌撞撞的,我想扶他一下还躲开我,什么小孩子脾气,还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我床上。
我把配枪给了他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时候他可很难在街上买到手枪了。我认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国家还等着我上战场卖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难为我,而且恰巧还有犹太人拿枪杀了个纳粹,老天一定都觉得我做得对。
我身为德国的军人,纳粹党当道我一定不会是反纳粹的,当然我也不支持党卫军,我只相信和支持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我看那个耶纳小子明明就很喜欢法拉利,都找上门来了。
有话不直说,以后只会遗憾。我决定帮帮他,但是一冲动好像好心办坏事了。后来法拉利在信中说我让耶纳误会我们接吻了,他很生气,可给我开心坏了。好在他们顺利表明心意了,还在信的末尾感谢了我给的身份证明。这个证明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但是给送小孩的圣诞礼物,大费周章也是应该。
收好法拉利给我的信之后就要继续在战火里奔波了,威尔说我拿一级和二级铁十字勋章当不值钱的玩意一样,铁了心要争取个橡叶骑士勋章——那会儿这个勋章大部分还只颁发给牺牲的高级将士。我可不是铁了心要当什么受尊敬的精英,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死在家乡比较好,毕竟我的父母和弟弟都死在柏林。
威尔说的也有些道理,我确实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身边的战友、属下一批批的战死在我身边,然后又有不断地加入进来的小士兵们。他们发自内心地把我视作英勇无畏、忠于德意志的英雄,同时钦佩着他们这位视死如归的长官。我无法反驳,因为我的确期待着一颗子弹或者一场爆炸。
威尔知道我的大部分事情,仅剩的一小部分秘密也被他看透了。他说我最近不怎么提起那个在巴黎饭店的男孩儿了,我说我相信他很安全也很幸福。而威尔问我,为什么爱他却不告诉他,有话不直说,以后只会遗憾。我怎么可能爱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同性。威尔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和那些执政的恋童癖同性恋者不一样,我并不恶心。我谢谢他,但我还是否认了,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愿望实现了一半,确实我收获了一颗子弹和一场爆炸。那颗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子弹一瞬就穿透了我的左臂,我甚至听到了肉和子弹摩擦的声音,还闻到了烧焦的皮肉和毛发的味道。我来不及感受疼痛和血液的喷发,身后的土地上就炸开了一个坑,地上那么厚的雪一下子就融成了黑色泥水,滚滚的黑烟腾地平地而起,呼吸间,鼻腔里的氧气似乎都变成了灰尘和碎石,我像是马戏团里表演吞火的人,那高温和火药的味道仿佛要烧穿我的气管。
我以为我终于要死在同伴的尸海里了,在我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除了黑暗就只有几位同伴的断臂残躯,和半颗燃着火焰的头颅。结局并不遂人意,我睁眼后发现自己在医院,后背火烧一样的痛痒,我想叫来人给我些水,但是嗓子好像报废了一样发不出声音,还是威尔从旁边床上翻身下来发现了我。
我拿右手比划了一下说我想喝水,威尔吊着一只手臂拿了水杯过来,从高处往下倒,洒了我一脸,还笑我没如愿,叫我好好活着,有人在巴黎等我呢。我想了想,确实收到法拉利回信之后就没再回信,那会儿苏联已经开始反攻战了,我悲观地幻想着各种死法,也就没时间写信了。
威尔拿了笔和纸给我,叫我写给他看,我这个嗓子一时半会儿也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他说我受了重伤,后背、肩膀和胸口大面积烧伤,左臂被穿透了,他也伤到了右边肩膀和眼睛,等我能走路了就会和他一起被送回巴黎养伤,那里有分配给我们的宿舍。
他明明可以讲话,还在纸上写字给我回复,脑子被炸弹震傻了吗?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我让护士小姐帮我减小一些吗啡的剂量,虽然浑身都很疼,但是我还是想多留一些清醒的时间,也不太希望自己变成吗啡依赖症。
多年征战的体制质让我恢复得很快,四个月后我就顺利回到了巴黎。刚到新的医院入住,当晚法拉利就跑来了,我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我逗他叫他给我喂点水喝,即使我完全可以自己喝。还是小孩子心细,我都做好再被洒一脸水的准备了,然而只是湿了前襟,还是因为我忙着看他而忘记把水咽下去。
从生死边缘爬回来之后,我很珍惜能见到熟悉的人的机会,所以我想多看看他,就算有些话我不能说也永远不会说。
我以为自己终于回到了活人的世界,然而几个月后我又要被送去另一个地狱,只不过这次我成为了恶魔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