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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人、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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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春
他和父亲在新年到来前夕,离开了他本该爱着的柏林,前往巴黎接管祖父留下的一家豪华饭店。成年后的法拉利并不需要承担改善家庭经济状况的责任而被迫入伍。幸运的是,他的家庭足够支撑他的对音乐的热忱。不幸的是,他所来到的国家才刚刚对自己的祖国宣战,显然这个时候,作为德国人生活在巴黎会有难以预料的波折。
青少年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国仇家恨或者种族矛盾,至少法拉利算是幸运的。小时候有邻居家的犹太小孩缠着自己喊哥哥,现在有优雅又满怀浪漫的姐姐们同他一起体验音乐的曼妙。
法拉利来到巴黎后没有继续读书,白天在父亲接管的裴多菲饭店的后厨帮忙——父亲不希望他过多的在外面露面,晚饭后,他便跑到两个街区外的一家酒馆和朋友们碰头。这群人大部分是法国人,其中也有一名叫做尤利娅的俄罗斯姑娘,法拉利和尤利娅作为“外国人”讲着不熟练的法语,然后和大家一起合奏,唱着节奏欢快的音乐。
显然德国人的管控还没有波及到这里,不论是对人种的“清理”,还是对娱乐文化的压制。
“你们的国家发起了新的战争,是吗?”
演奏结束后,乐团里的大姐姐卡特琳向法拉利发出了疑问,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着德国人会更加了解自己国家的“英勇事迹”。
法拉利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当然知道,这场新的世界大战是他们国家残酷无情地挑起来的,他们的国家正在对被征服的各国人民实行着一种恐怖统治——蓄意屠杀生命,并摧残人们的精神世界。
“是吧,大概,我想。”
他无法为自己或者祖国的野蛮行径辩解,只能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我理解,你也不愿意看到这些,我们知道的,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善良的人。”卡特琳摸了摸他的头顶,有些慈爱地笑了笑,像妈妈一样。
法拉利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收起自己的琴包,挥手跟大家告别。
夜晚的饭店在宵禁前就打了烊,幽黑的道路远处投来车灯的光亮,停在裴多菲门口的车上下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查尔斯敲响了饭店的大门,法拉利穿着刚换上的睡衣,在寂静的夜晚中打开了门,看着眼前熟悉的人,愣在原地。
“听说这家饭店的老板是德国人,我们需要在这里暂住几天。”查尔斯说明来意,似乎没有认出眼前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法拉利。
法拉利拿流利的德语回答他,并请查尔斯到店里坐下,他去唤来父亲。父亲和查尔斯交谈过后,要法拉利带几位长官到顶层的豪华客房入住。查尔斯见到法拉利的父亲后就认出了他们,他笑着对法拉利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虽然不是在军队中。
法拉利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了,他成年了,已经可以更加大方地和陌生的人交谈,但是在查尔斯面前,他一下被打去虚伪的成熟外衣,腼腆地点点头。
在这个时候可不应该和德国军官有什么来往,如果被人看到,不知会有怎样的影响,法拉利有点担心。送查尔斯一行人到客房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又住进同一栋房子里了,他想。然后法拉利忽然回想起刚刚闻到的气味,同样是硝烟味,其他两名军官身上也有,但是查尔斯的味道似乎有些特殊,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同。
法拉利照常在晚饭时间后来到酒馆和朋友们见面,可能是和德国军官的来往让他心虚,他今天总是拉着拉着琴就走神,思绪飘到一个非常详细的地点——查尔斯所在的房间。
于是刚到没多久的他匆匆收起琴盒,跟大家道别后,为之后两天告了假。大家调侃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他连连摆手,然后露出小虎牙笑着说家里有点事,过两天见。
法拉利回到饭店时已经没什么人在用餐了,他看到查尔斯跟那两名军官穿着制服坐在十分靠里的一桌喝着酒,于是他跑去后厨热了份香肠作为下酒菜送过去。
“我偶尔也在后厨帮忙,想必会合你的口味。”
法拉利对料理很感兴趣,经常做些德国的餐食跟父亲分享。所以此时他有点骄傲,眼睛亮亮的看着查尔斯,然后才注意到他的肩章,已经是中尉了。
查尔斯假装没有注意到法拉利炯炯的目光,把盘子推向桌子更中央的位置,并跟其他两名军官介绍了这位小伙子的身份。
两个军官看起来和查尔斯关系很好,调笑地说道:
“人家特意给你准备的,看起来比你那小女友更善解人意。”
法拉利刚想回以一个微笑,但是好像听到了什么,什么女友。他僵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受到血液凝固一样的冰冷,但还是冲他们笑了笑,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法国对我们宣战了,这里也即将被德国占领,晚上还是不要频繁出门了。“查尔斯冲着法拉利的背影说了一句,出于好意。
法拉利没有看他,微微转身点了下头就跑上楼梯,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鼻尖有点泛酸,他终于认清这个现实了,他大概是喜欢查尔斯的,因为那次感受查尔斯的味道、那个单方面拥抱、和那盘满心欢喜的香肠。他终于想通了,在20岁这年,在这个还未被纳粹军靴踏碎文明的国家,在硝烟弥漫中仍然保持着虚伪和平的城市,收获了人生第一段有意识的恋爱,和没有任何希望的结局。
两天后,查尔斯和另外两名军官准时动身离开,法拉利的父亲站在饭店门口送别他们,而法拉利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中央,像小时候那次一样,远远看着。查尔斯转身看着他,对视几秒后法拉利心虚地移开视线,这次大概真的不会再见了。
同查尔斯的劝告一样,当法拉利再次来到酒馆,没有洋溢着欢笑的朋友和他们的乐器,就连本就放在这里的钢琴也被布蒙了起来。
“他们勒令禁止了文化传播和艺术发展,我们的活动不再被允许了。”
卡特琳垂着头跟法拉利说着,今天只有她在这里等着法拉利。
“那你们怎么办?我是说,这里以后……”
法拉利有些手足无措,为自己的祖国带来的一切表示抱歉,即使这并不是他的错。大家赖以生存的乐团被管制了,虽然欧洲的经济稍有缓和,但却又有一群人要吃不上饭了。
他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并认为这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于是一个月后,卡特琳、爱德尔卡、尤利娅、普拉斯……出现在了他家的裴多菲饭店,身穿工作人员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