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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教堂破译,上帝的通牒 ...

  •   伴随着他的车一声哀嚎,饱受折磨的轮胎终于勉强停在一座教堂前。

      冯电频从外套轻车熟路掏出一本书:“去吧,四眼。我等你三十分钟。咱还得回去上班呢。”

      教堂里昏暗至极,蛛网勾结,圣水枯竭,蜡烛摊融。玻璃彩窗油污斑驳。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圣母,对着上帝,对着只在我心里存在的那位高深莫测、超群出众的神灵,做了一个笨拙的祈祷姿势。

      我去教堂后端引来一根尚未老化的电线,插在显示器上。黏满暴力革命乐队纪念贴纸的储存盘与接口连接,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咬合声。

      教堂的穹顶在漏水,频率时短时长,嗒。嗒嘀,嗒。

      荧绿色的显示器闪烁几下,源源不断的白码涌现其中,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维吉尼亚密码的数字版。我记得地下室有一台密码机,应该还能使用。

      这真是简单。十分钟后,我得到了一串数字,内容如下:

      1011 111 001/011 00 0100 0100/1000 010 00 10 110/ 1 1111 1/0110 0100 01 110 001 1

      看起来就是二进制。我抖开一张B-O转换表,一组组核对。但我隐约感觉格式有些诡异:有一些序列组的第一个数为0,这是无意义的。根据NPL的第二条,神谕向来简洁有力,从不会有除密码之与外浮夸的、花哨的、繁重的装饰品,就像一把铁锁上除了一个繁复的锁眼外不会有任何花纹一样。

      计算大约进行了五分钟,我得出结果如下:

      761/3140/8470/63/51427……

      妈的,这个绝对不对。在这样的不可控的宇宙神灵力量面前,我初步学会了控制自己。你注意到每项的组数都不一样吗?看起来蛮像字符的。再来,再来,这次用字母。

      直觉告诉我这还是一条死路。如果使用二进制转拉丁字母,那么隔开符就没有任何意义,这再次违反了NPL的第二条,具有近乎幼稚的误导号。我为此浪费了五分钟,得到一串恼人的东西——vxihqbev29qgc。

      一点也不优美!多么丑陋的东西!我绝望地望着一桌子平摊的稿纸,忽然感觉我是如此渺小,在巨大的金色星体降下的箴言里,只是那微不足道的蚂蚁,一颗沙粒。

      就在这时,我瞟了眼神母,她垂目瞧着我,无喜无悲。我的课题老师曾问过我一个哲学问题,神无法学会什么?我的答案是:以平等的角度与“凡人”交流。无论是希腊神话还是北欧神话,总有一两个罪名为“触怒”和“大不敬”——他们有着病态的种族骄傲,与下位者交流时总带着一种高等生物对低等生物的怜悯与仁慈。

      如此说来,“神爱世人”的“爱”也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这是一种上对下的施舍,大对小的蔑视。神永远无法从祭坛上走下来,让自己沦为低等动物,学会以一个“低贱人”的身份去尊重去保护另一个“低贱人”。课题老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我是会个不错的神学家。

      想得过多!

      它们只有两种状态,像二值逻辑中的二值量。在逻辑学中,它们是两个逻辑值,代表事物的两个对立面,也可以是命题的真伪;C语言中,0通常表示“假”或“假设”,而1则表示“真”或“成立”。甚至在数字电路中,它们分别代表高电平或低电平……太多太多了!

      除了0与1,它们还能代表什么呢?

      教堂回荡着空洞的滴水声。其中,每次水滴滴落在被腐蚀的木板上发出的爆裂声,都有不同间隔。长,短,短,长,短。

      一道雪亮的闪电在我脑中闪过。如果,1代表长信号,0代表短信号呢?0和1除了计算机领域之外,还在无线电中代表频率与波长!

      我想起孔寂最开始偷看的那张进制转换表。该死,怎么就没想到?!

      1011 111 001,这是Y,O,U。YOU!这个词直击我的心脏,像是锁定了目标。我抹掉冷汗,继续对照。草稿纸没地方写,我就写到手臂上。

      011 00 0100 0100,WILL。

      1000 010 00 10 110,BRING。

      我到这里几乎迷乱了。一种恐惧在噬咬大脑,仿佛在我破译完成后的一瞬间就会吞噬我。别去想了,别去看了!别计算真值,快撕碎这张纸!

      可是我就是做不到。1 1111 1,THE。

      0110 0100 01 110 001 1。其后是无尽的空虚。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宇宙吸收了一切光与声,渺小得只剩我一个浸在黑洞里,尘埃落定。

      P(0110),L(0100),A(01),G(110),U(001),E(1),PLAGUE。

      我颤抖着用一条歪扭的线将这些词串起来,得到:

      YOU WILL BRING THE PLAGUE(你势将带来瘟疫)。

      瘟疫,瘟疫,瘟疫……

      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咚的一下,我的身体触到了坚硬的地板,发出令人心慌的嘎吱声。

      如果、如果说,在每一次足以毁灭世界的人类战争、天降灾祸——或者范围再大、再宏观——文明重启之前,都会出现一位神谕之子吗?他的信徒中,总会有一个幸运儿成为毁灭世界的那个吗?一个令我震颤的设想摆在我眼前:

      宇宙重启了多少次?

      863号文明中,一名数学家瘫倒在夜深的办公室里,惊恐地将计算结果掷出去。452号文明中,女人被镣铐锁着完成最后一步推导,就在尖啸声中被推搡着架上了火刑柱……他们直面了宇宙的真相。他们在计算完成的那一刻就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在天际之上,在布满小行星带的星球与宇宙之外,一只巨大的瞳仁望着黏在蓝点上的一粒小尘螨。一个消瘦的男人在一栋教堂内刚刚完成了末日计算。这个男人是死神队伍里第902个。

      赤裸裸的宇宙终极审判,残忍至极地摆在我的眼前。不,不,我不接受这就是末日,永恒的命题,永恒的最终解答,永恒的——坟墓!坟墓!摊在黑桌子上的白稿纸像一个惨白的洞。即使在数万米的高空中,也听不见丧钟为谁而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堂的。

      一阵秋风吹过来,将我带回现实世界。

      脚下的泥土生长着枯黄的杂草,异常柔软。不远处,我看见冯电频的爱车横在芦苇荡里,车主把脚翘在方向盘上,心安理得地看着他的《英法百年斗争史》,完全不在意我刚刚受到的超自然洗礼。

      他的车载广播在播一首迪斯科,节奏明快,像光班在一个女人的白裙上游移,在闪亮的迪斯科球投下的霓虹色灯光中起舞。

      如果预言不可避免,如果浩劫注定到来,如果社会被打碎成千万片……

      我忽然变得宁静,一切拱曲如浪的函数图像都在此刻平息。恍惚中没有电子天使,梅溪像站在芦苇荡里,回头朝我微笑。

      就算序列永远恢复不了,总会有下一个;就算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席卷街道,和平总会从中孕育;就算神罚即将带来审判的末日——

      〔真理,是美丽、冷酷、纯粹、闪耀的整合。我们会做出努力,弥合它,修复它,像之前千百次那样。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你们分离,无论生存还是死亡。〕芦苇在她膝上摇曳,风吹起梅溪的头发。她朝我瞥来微笑,〔去回到他身边。〕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迅速爬上去,用一条胳膊紧紧搂住冯电频的肩膀。

      “你、你怎么了?”他愣住三秒,扔开书,抬手扶住我的身体。

      书跌进芦苇荡,惊起一片湖上的灰鸥,扯着嗓子飞向远方。我迷茫地看向芦苇荡,那里空无一人。

      “我为什么会想那么多?”我狂笑着在布料里抽噎,“我为什么会想这么多?”

      他的叹息从头顶上传来:“你看,四眼,你还是这样,有点小事就崩溃……”

      我缩在他胸前,和谐的砰砰声盖过电子天使永不停歇的嗤笑。我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定。这里,在这个反常规无厘头的世界,渺茫的宇宙中一串珍珠项链,有和我一样弱小、和我一样会因常理死亡的东西。这种认知让我感到安慰。

      “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这么神经兮兮了。”我趁这个时候把脸抹干净,意志上提剑站住,“我们回去吧,是上班的时候了。”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射出,把一切甩在尾气后,追随着某种像油画般汹涌的色彩疾驰而去。我安稳地坐在车上,双眼望着车窗,忽然想起梅溪的一句话:

      在末日到来前,我们至少要好好生活。

      【上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教堂破译,上帝的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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