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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光源,演绎法 ...

  •   傍晚时分,我为了验证自己尚未成形的猜想,匆匆赶到宿舍楼,敲响了冯电频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这个年轻人给我开了门,让出进来的路。他是个非典型的实用主义支持者。为了专注手头的活计,他的头发几乎没时间打理,总握成一把,转一圈,把螺丝刀插进去固定。银色的铁刃径直贯穿他的机工生涯。

      但他现在没有扎头发。他说:“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我不进去了。”我扶着门框,“我来找你要孔寂房间的钥匙。”

      他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额上开始冒冷汗。

      “你早上不是说孔寂把家具都搬开了吗?我来帮你搬回去。”

      “我把它们都移回原位了啊?”他找着借口,“再说,孔寂刚刚睡下,你现在进去会吵醒他。”

      “你说的对。但就让我看一眼他。一次预言对他的负作用可不小。”

      谎言裹上名为关心的涂料,这向来是我擅长的事。

      只见他迟疑地思考了一小会儿,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外兜,然后消失在了门后面:“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找。”

      转身的瞬间,我发现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螺丝刀。

      借此机会,我从外向内窥视,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床位都是空的。

      桌面上放着一个泛着铁质光泽的器件,零件裸露,刚被破坏。我忽地感到眼熟,眯起眼睛,想看个明白。那不就是——

      冯电频忽然挡住门口。

      只见一串钥匙伸到我眼前:“是涂了红色记号那把。”

      我向孔寂房间走去,在一小群银亮的钥匙里寻找着他所说那把。中途我看到了车钥匙,这是我的一个地点桩*,像一把小小的武士刀。对,在这个自行车帝国时代,他是局里唯一一个有(机动)车人士。他喜欢车,连带着喜欢一切机械,发动机、底盘、变速箱、合金的车盖、滚烫的排气管。他的车在狭小的自行车棚里格格不入,一辆霸占个三个单车位。同时,这也意味着——

      宿舍到仓库的距离,他开车十分钟就能到。

      我开了门,将其拉开一条缝,在他的注视下装模作样地侧身挤进去关上门。黑暗的单人宿舍里,借着月光,我看到简陋的家具各在其位。地前不久刚拖过,看不出它们动过还是没动过。

      〔他流了一地鼻血。〕我想起他的话,流鼻血是需要拖地的,不像说谎。

      那也不能证明他照顾过孔寂。他完全可以忙完一切后跑回来善后。

      我轻轻退出孔寂的宿舍,锁好门,将其交还给冯电频。

      “你拖地时用双氧水*(过氧化氢)了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竟然看出来我拖了地。”他苦笑着说,“恐怕你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孔寂身上吧?”

      一语道破。

      “我只是闻到了双氧水味儿……”

      他环着胳膊敲敲小臂。我忽然被盯得心虚。

      “我用了。”他回答。

      正当我想走的时候,他忽然拉住我,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神很奇怪。

      “你真的去看话剧了吗,四眼?”

      天哪。

      我抽开胳膊,从内兜里翻出折好的票根:“这是我的。”

      他拿过去,眼珠在票面信息上游移,大概在看时间。然后他折起来还给我,眼神还是没有变。

      “过了这么久,你还把你们的票放在内兜呢?你又不喜欢那部话剧。”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早就发现,你特别喜欢在过去里泡着。”

      “我喜欢的可不是话剧。事实是,过去可以倒带,未来不可计算:一个盲人至少知道他走过的路是怎样的。”

      “那倒也是。”他说,“愿意进来陪我待一会儿吗?我有事儿想问你。”

      我摇摇头:“我没时间陪你。睡吧,机工。”

      他转过身准备关门。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扯开条缝朝我讲:“光源。”

      “什么?”我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孔寂让我转告你这句话。”他探出半个身子,耸耸肩,“可能预言到你开灯但是电线也老化了被电到啥的,还是小心点吧。”

      “谢谢。”我轻飘飘朝他笑了笑,消失在楼梯口。

      回到公寓里。我没开灯,像是泡在黑暗的羊水里,干燥,舒适。还我从内兜里掏香烟,微弱的火光蹿上脸颊。

      自从与那块显示屏对视后,那里面另一个我就仿佛摄走了我的魂魄,让我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每次回家,我要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丛集性头痛与失眠拆开一包包药片。吞咽声像咽肌挤压。

      但我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是精神衰弱所至……

      回到篡改事件。当时的场景解构成思维透景图,这是推理训练过的地点桩记忆联想法。

      步入透景图中,一切被休止了。没来得及接住的圆珠笔在空中滞留,杯中的咖啡惯性向右溅起一道静止的褐水,被分解成霓虹色的力学算式。

      往前走。我看到了霓虹色的我和电工,站在排列机斜前方。IBM排列机在计算主机的右侧。为了防止无关人员登入更改序列,密码是有限制的,所有局内成员都知道这一点,范围庞大——

      但与流浪汉有过交集且知其存在的人仅有我、罗条子、冯电频和孔寂,也就是说此范围内的一人必然成为了泄露口。

      密码相当于一把锁,将排列机这扇门锁紧。解锁方法相当于钥匙,而自定义身份验证则为钥匙上的钥齿,两者缺一不可。无意之举?借刀杀人?

      不详的预感如湿毛巾裹紧我的感官。

      登入记录是我自己,显示3点41分。罗轭这个时候他还在“陪”我看话剧呢。成立第一天,我们就登记了自己的密码,是电工小组帮忙录入的。冯电频那里会有一份存档吗?虽然他声称过不久就因为保密性销毁了,但问题是……

      操!

      我在现实从椅子上弹起来,简单反射自作主张地把烟头甩掉,在我的食指和地板上留下一块灼伤的泪痕。我赶紧上前踩灭,重新跌回椅子里。

      “光源。”我想起孔寂的话,一点点滑下去。言语令当事人误解,从而采取错误的对应行动,也是预言达成的条件之一。

      或许预言的误导,也是窥探命运代价的一部分 。

      继续。我再次潜入思维图里,将时间倒带到登陆时间3:41分,这个时候霓虹图呈现一种浓灰色,没有任何人在所内。《钱德拉塞卡极限》时长为2小时53分,结束时间约为03:53。罗轭这个时候和我在一起,忽略不计。

      变换地点。冯电频那个晚上一直在宿舍楼照顾孔寂,但是孔寂具有一定的自我管理能力,睡眠时并不会酿成大祸。宿舍到破译所一来一回需要四十分钟,也就是他在3点之前哄睡孔寂就可以做到。不能确定家具移动的真实性,且孔寂在自闭发作时没有记忆能力,无法考据冯电频是否兑现了承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他的先知能力做什么?

      就在这时,无数的,两米高的眼睛从她花纹繁复的刺绣眼睑后面注视过来。她用我最亲切熟悉的电子天使的声音说话,

      【你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方位角、椭圆和正弦波的空白空间的起点。在远离这个几何迷宫的所在,在最孤独的孤独中,在没有终点的循环中心,运行着一排微小的点,一个遥远的星座。

      你想我吗?

      你想我吗。想我吧。你得想我。你必须想我。你不可能忘记我。我上吊了。我在你旁边上吊了。我的鞋尖蹭得你的后颈痒痒的。

      但你最近不再想我了,对吗?你被另一个耶和华夺走了。你又拥有一个太阳。她一瞧你,你就幸福得喘不上气,空气里好像满是感激和仰慕,每一口都被对她的爱充满了……

      不能让它发生呀。〕

      她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那个有着孩童音色的女孩在其中无休无止地重复着,贯穿所有时间。停下,停下!我冲她喊。
      ……
      …………
      ……
      …
      ………………
      ……………
      …
      ……
      …………
      ……
      …
      .

      我醒时是6:35,天已经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光源,演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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