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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职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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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费礼正在入迷地看电视,见他回来也没有把头抬起一点来,跟不知道似的。
闻景悠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扒开眼皮,静静观察费礼。
费礼看的是纪录片,非洲某片草原之上,猎豹和羚羊上演着生死角逐,两种生物都在飞奔,同样是为了生存,可惜他们的生存是存在矛盾的,所以各自带着使命厮杀争夺,不过是顺应天道。
“叮咚。”闻景悠叫的外卖到了。
不待他动作,费礼已经跳起来冲到门口,开门,取餐,感谢,关门,相当丝滑。
这几天都是这么过的,费礼拿出餐具在餐台上摆弄起来,已经做得很熟练了,这副样子倒很像……家庭主妇。
闻景悠晃晃头,试图把不正经的想法甩出去,走过去坐下。
点的是一家私房菜馆,用料讲究,营养丰富,卖相也不错。费礼很喜欢中国菜,他亲口说的。
“中国菜特别好看,而且味道特别丰富,我喜欢!”某天费礼快乐地说道。
闻景悠因此连点了几天中餐,每顿两人都是风卷残云,就像在抢食。费礼是因为贪吃,闻景悠是因为又累又饿,心里空洞,想通过大吃特吃来填补半分。
然而今天费礼半天没动筷子,单眼巴巴地看着,闻景悠摸不着头脑。
桌上三菜一汤,鱼香肉丝,糖醋里脊,芽笋狮子头,还有一例老火汤。荤素俱全,味型丰富,色泽诱人,川鲁粤淮扬,算是齐了。
没什么不对啊。他带着探究看向费礼:“怎么不吃?”
费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等人送饭过来而不是自己做饭呢?”
闻景悠放下筷子,平静的说,“当然是因为我不会做啊。”
“可是我会啊!”费礼没做过饭,但他相当自信,仿佛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默认值就是会做饭。
“你还会做饭?”闻景悠挑着眉问道,显然是不信。毕竟这是个简单常用字都忘了的人。
费礼不满对方的反应,偏要证明给他看,争一口气,叉着腰洪亮的说着:“当然啦,我肯定会做饭!我明天就做给你吃。”
“那好,我等着吃。”闻景悠决定不要打击面前兴致勃勃的人,练习各种技能,也许可以促进他大脑的恢复呢。
至于好不好吃……看他这么自信的样子,应该难吃不到哪里去吧。闻景悠暗自下定决心,就算难吃也要死死憋住。
“对了,明天该去医院治疗了,我上午得去公司,中午回来,下午请假陪你去。”
费礼咬着嘴唇,电视上说,人不可以只做自己喜欢、擅长的事情,要勇于攀登才能登临绝境,他觉得说的很好。他不喜欢医院,但是得去,因为医院对他有帮助。
“好……好。”还是有些犹豫。
闻景悠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安慰到:“没有什么新东西,不过是按照上回再来一遍罢了,你上次就做到了,这次也可以的。”
费礼点点头,端起碗开始吃饭。
关于费礼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做饭,还要说到不在家的这几天。
闻总不带一丝留恋地出门后,费礼乖乖在家呆了一上午,然后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出去探索世界了。
他根本闲不住,这“大千世界”是多么有吸引力只有他知道。
这是二十多年的渴望和期待,自他还是个意识体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那时他不明白自己投向窗外的眼神为了什么,尝试听懂所有语言又是为了什么。
当他成为人之后,突然就懂了。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就有着与人类一致的复杂情感。
所以,现在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探索世界的机会,因为在探索世界的同时,他也能认识自己。
某天他独自出了门,没有一点慌张和担忧,这些天学到的东西都很有用,闻景悠也教给他很多,他能够一点一点解决问题。
走到那个岔路口,他心里一动,轻手轻脚地过去,院子里没人,老人今天不在。
花圃里的其它植物好像又少了些,之前他挖掘过的那些地方果然又种上了新的玫瑰,连骨朵都没起,应该能在这里待不少时候。
可怜的玫瑰就像小猪似的,越长大越危险,长得慢点儿,矮点儿,反而能存活更久。
费礼转身走了,他要定期来看一下玫瑰有没有被拔走,趁机把玫瑰救下来,然后就送给保安好了,这应该叫做资源的合理配置,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高兴的。
出了小区,费礼没有选择乘公交,他转向另一个方向,过了个路口,走进了树木掩映的地铁站。
费礼要乘地铁,他可是拥有智能手机,可以手机刷码乘地铁的人了。
地铁站很不一样,人们像是被鬼追着,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场合都要挤和急,在电梯上用跑的,还会相互推搡,上车的人和下车的人同时堵在门里,谁也不让谁。
他们很忙吧,费礼想着,坐在原地等下一班。
可第二班来了也是同样的拥挤。
又过了三班,费礼终于挤上地铁,靠在通风处,气喘吁吁。幸好大家都垂着头,没人看他,他想,不然挤个地铁累成这样也太丢脸了。
费礼不熟悉站台,最终再次在江浦大桥下了车。
白天的江景和夜晚不同,没有惹眼的灯光,写字楼看起来格外高效和专业。
江水不再被灯光影响,恢复它本来的颜色,不是山中小河那样的青碧澄澈,而是黄扑扑的。
这条江叫作浦江,它的干流自青藏高原始发,一路沿着三级阶梯流过中国的南方地区,带着沿岸的沙土东流入海,浩浩汤汤。
这不透彻的颜色来自于沿岸的沙土,那是它奔流的证明。因此虽然颜色不怎么好看,这座城市的人们依然十分热爱它。
浦江哺育了金城最初的躯体,见证了它一路跌跌撞撞的历程,而今这座城市最典雅古老和最新潮现代的建筑都环抱着浦江,为它增色。
这些费礼都不知道,他站在江边,只觉得风好大,福至心灵般想起桥洞下的那一夜。他漫步下去,熟练翻过围栏,走过去探头探脑的打探。
没人?
“黄毛……黄茂?你在吗?”
堆起来的轮胎圈中间探出个黄色的脑袋。
“干嘛?”
黄茂钻在轮胎圈里,抬眼看着这个熟悉的人,上下打量。
“费礼啊,这回顺眼多了,脸上干干净净,怎么?不做你那份工作啦?”
他说“那份工作”的时候,明显意有所指。
可惜费礼大约永远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上次买了一个晚上,只在这里睡了一半时间,所以我应该付给你一百元,你有收款码吗?我扫你。”费礼声音带着兴奋,闻景悠不知从哪儿给他弄了个账户,这还是第一次付款呢。
“哈?什么玩意儿?什么叫买了一个晚上,你不要乱说,我那是保护费,保护费!我跟你可不是一个职业的。”
“职业是什么?”费礼现在是问题宝宝。
“……”黄茂一副看啥子的眼神看他,“就是吃饭的家伙儿啊,你逗我玩儿呢?”
“筷子吗?”
“噗——你真是外国人啊?职业就是你做些事,人家付你钱,每个人都要做才能生存的那个东西,叫那个,job,懂了吧?”黄茂耐心解释,他估计这人真是个老外,中国话也说不好。
费礼知道了“职业”,就是métier嘛。亨里克是烘焙师,闻景悠是公司的什么O,闻景悠和他说过。
思考一下,自己没有职业呢,怎么办,没有职业就不能生存。这是人类社会的规则,自己怎么给忘了,得有个职业才行啊。
于是他开口问:“怎么才能有职业?”
黄茂觉得这是一种高级的讽刺。他一薅费礼的头发,把他的刘海掀上去。
“我要知道我还用在这儿呆着?那什么,你……真不是会所出来的?”
摇头摇头。
黄茂误解了人家这么久,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别别扭扭问:“这样啊,上回那个高个儿真是你哥哥,不是你客户啊?”
“不是哥哥,不是客户,是家人。”
黄茂只当他不愿透露具体家庭关系,撇撇嘴。
“你想有个职业的话,那你会点什么?”
这个问题倒把费礼问住了,会点什么?他好像什么也不会。他竟然什么都不会!大问题出现了。
“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哈?那你天天在做什么?”
“看电视,吃饭,在花园里玩。”
“好哇,你这么大个人就天天啃老?比我还潇洒,我好歹也得捡捡易拉罐儿,收收保护费呢。你倒好,成天混吃等死,让家里人养着,脸上羞不羞。”黄茂五官夸张的拧着,一副气得冒烟的模样。
费礼本来不羞,被他说得脸红了。看来什么不会对人类是很大的罪过,黄茂说的对,一直都是闻景悠照顾自己,找来食物,让自己住他的家。
自己什么都没做。
闻景悠是个好人,愿意帮助自己,但自己可不能什么都不做,要“报答”。
“那……我该做什么呢?”
“想要我教你啊?”
点头点头。
黄茂打开付款码,笑嘻嘻地说:“扫这里,一百块。”
费礼就这么买了一节一百块的假冒伪劣职业规划课,侃侃而谈的讲师自己也没有职业。
黄茂努力挖掘费礼的能力,“真的什么都不会?我看你话都说不好,本来讲什么语言的?英文?”
费礼纠正:“我会法语和丹麦语还有汉语,只是有些词不知道。”
“那你可以去当翻译,不过当翻译要有证,你考证了吗?”
摇头摇头。
“……”这条路是堵死了。
愁啊愁啊,黄茂第一次遇到这么没有生存能力的人,本来想帮帮他的。他愁得把头塞进手臂里,觉得费礼干脆和他一起收保护费算了,可是他那一脸纯良的样子,一看就没有威慑力。
“你家人以前不管你吗?”还不死心,黄茂努力扣出一点信息。
“我以前,在一个烘焙房里,很多很多年。”
黄茂手掌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拿手指指点点。
“你就干这个,叫你家人开个烘焙店给你,你就学着做,到时候店开起来了,每天晚上剩下的点心,你拿来给我。”黄茂这番话很像小时候跟人约定“苟富贵毋相忘”的同学。
费礼眼前一亮,对哦,自己看了那么多年亨里克做甜点,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肯定可以做出好吃的点心。而且他还看过烘焙师们做饭,做饭他也会。
回去就给闻景悠做饭!接着……再想办法开一个烘焙店,唔,需要场地,设备,还有人,还要钱。怎么赚钱呢……去烘焙店工作!
费礼一溜烟跑走。
“诶,诶,怎么就走了,你怎么回事儿……”黄茂蹲在原地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