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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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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方澄睡不着觉,所有令人心烦的事情像一张网缠绕住他,令他窒息。他爬起来,偷偷下楼出门,去找阿森。
阿森也还没睡觉,两人傻站了一会,最后阿森说:“走。”
他没说去哪里,但方澄就是知道他指的是海边。
他们把自行车扔在海堤上,两人在黑暗中走下来。大海像一头安稳休息的猛兽,平静地发出鼾声。
他们在黑暗中低声交谈。
“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了?”方澄问。
阿森不言不语,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
“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了?”方澄提高声音,语气里带着质问。
“去上课没意思了。”阿森停下脚步,以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说道,“没必要去了,浪费时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以后不会升学,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为什么上高中?”
“我奶奶的要求,她要我读完高中,现在她都不在了,去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反正她也看不到了……”
两人陷入沉默,夜色包围着他们。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光芒似乎近在眼前。
阿森突然伸手指着灯塔说:“你觉得那灯塔有多远?”
方澄被这话题弄得摸不着头脑,他目测了一下说:“……三百米?”
“不,不止。”阿森轻笑出声,“几个月前我游到过那里,在上面做了个记号,不知道还在不在。”
阿森看着远处的灯塔,那永远不改变方向的光芒像在召唤人往前航行。
他脱下衣服,扔给方澄,“帮我拿着。”说完不给方澄反应时间,往灯塔方向走了几步,扑通跃进水里。
“阿森!”方澄站在海边着急大喊,“你疯了啊?快回来!”
阿森在水里朝他摆摆手,继续往前游去。他的身影渐渐被漆黑的夜色吞没,像闯进猛兽的嘴巴。
方澄站在岸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或者更长,哗哗的水声传来。一个漆黑的影子渐渐从水面浮上来,走近了,是阿森的笑脸。
“太黑了,我看不清记号了。”
极度的恐惧瞬间全转为怒气,方澄猛地上前用力推了阿森一把,阿森没防备,往后跌回海里。方澄气得发抖,直直瞪了阿森一会,突地扭身走了。
怒气像风暴一样席卷了他,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此时此刻,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安惶恐与委屈全涌了上来,它们扭成一团,像只终于找到发泄出口的怪兽,无法回头地冲向阿森。
“方澄!”
阿森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从水里站起来,奔过去抓住方澄的手。方澄用力甩开他,带着怒气喊:“滚!滚回你的海里去!”
“你怎么了你——”阿森冲上前,静静抓住他肩膀。
方澄甩不开那铁钳一样的手,便怒瞪着他。过了一会方澄突地感到泄气,他颓废地低了头,坐在沙滩上。
一切都不如意。
“喂,你——”阿森静静站在他边上,湿嗒嗒的衣服不停往下滴水。
“你别这么……”方澄停了停,眼眶发热,“把自己不当回事。”
“没有的事,你说什么你……”阿森分辩了几句,随即安静了。
无边的夜色笼罩着他们,一片沉默,只有海浪声在耳边轻轻回响。
方澄受不了这样的孤寂了。
阿森就在他旁边,可他却觉得他越来越遥不可及。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骑着自行车在南岛的大街小巷穿梭。他坐在后车座看着近在眼前的背影,心脏像被风吹满的帆,随时能驶向远方毫不回头。可没一会一切就突然全变了。每次都这样,好好的,突然就变了。他爸爸是这样,阿森也是这样。
阿森弯下腰坐在他旁边,轻声问他:“想什么呢你?”
方澄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嘴巴被浇筑了铁水,不管他心里多激动,就是说不出话。他妈妈他姐姐问过他许多次“你在想什么?”,他每次都没有答案。有时候是不想讲,有时候是讲不出口。
可这次他说出口了:“你回来学校吧,我担心你,我难受……我……”
阿森突然握住他手。他浑身湿淋淋,但手掌炙热,像炭火一样烘烤着方澄。
“阿婆过世,你一定很难过。你——”
方澄哽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心里那一团乱麻理清楚讲明白。一方面他很担心阿森,阿婆过世后阿森表现得很坚强,可方澄心里总觉得阿森是在压抑自己的悲伤,他不再是那个朝气蓬勃的阿森,他在黑夜里逞强游泳的举动令人害怕;另一方面,方澄自己家里的事乱糟糟的,也让他十分心烦,失去了阿森的陪伴,他窒息得快要发狂。
他反握住阿森的手,紧得自己手掌发痛。
天黑海阔,两个少年坐在海边,像疯子一样用力握着彼此的手,像要捏断对方的骨头一样。他们静悄悄不说话,可内心汹涌。海浪一般翻滚的情绪几乎快要冲破胸腔呼啸而出,但他们紧紧忍住,手掌贴着手掌,掌心湿热。他们能感受到彼此柔软的肌肤跟坚硬的骨头,这些触感安慰着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对方是亲密无间的。
方澄的心脏又像鼓胀的帆了,他又能前进了,只要阿森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