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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死难寻》-13 ...

  •   舰队还未降落,暴乱已拉开序幕。阿洛夫走出房间静立于栏杆前,仿佛已经提前嗅到杀戮的气息,似有所感。
      “你感觉到了,对吗?”
      桑塔耶瓦忽然出现。亚雌生得够高,无须抬头视线就能与雌虫持平,她远远地停住脚步看着栏杆前的背影,没有再选择走近。
      她淡淡一笑。
      “我记得,整个魔法尖塔之中,你的通感最好。你应该能闻到那股硝烟弥漫的味道吧,阿芙尔号权限官,阿洛夫?久闻大名,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竟是这般局面。”
      沉默有时是一种默认。阿洛夫对桑塔耶瓦前言不置可否,对后一句话无话可谈。
      桑塔耶瓦并不意外。
      “'无趣的雌虫','无趣的阿洛夫',的确百闻不如一见。”她笑着调侃,说着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吊儿郎当的话:“马上就要迫降了,阿洛夫,这场你我心知肚明的戏码,你该登场——”
      伴随着话音落下,阿洛夫抬起眼,深潭幽冷。
      不过一个呼吸间。
      迅猛疾风夹杂着火焰,送来漫天白光和炮火炸毁半个战舰。桑塔耶瓦早有准备,一跃而上,高高站在战舰残骸外,数个魔法阵亮起,形成一堵可以轻易着色的墙,挡住翡冷翠之城不分敌我的暴乱。
      从这个角度,桑塔耶瓦可以清晰地看到,就在刚刚阿洛夫所站位置,有剔透蓝光亮起,眨眼结阵成盾。雌虫眉眼冷峻,澎湃的力量从他指尖倾泻,流动的水波纹丝绸般凝结。
      阿洛夫一扬手,淡蓝雪鹰振翅飞翔,巨大魔法阵从他脚下的残骸飞速扩散,所有对准舰队方向的激光炮与火炮全部失灵。
      雌虫俯瞰这座城市。
      他从火光中走出。
      “利佩普,你请君入瓮的局,我来了。”
      阿洛夫说过,命运有时高悬于头顶。
      这更是一个好机遇。
      雌虫沉静的眼一下子变得尖利,宛如炼金匕首能刺穿龙的心脏,目光直指披风扬起之地。
      “我注定要死,你也是——”
      无论是足够虚伪的政治还是表面冠冕堂皇的斗争,只要心有目的,为获取权力与权利,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才能换取进步,将事态平息。
      在这世界上,既有虫是清道夫,那自然有虫是殉道者。殉道者无谓牺牲,无谓如何死去,他只要做那一枚有机会影响全局的钉子,深深地扎根,扎得腐烂的泥干瘪,藏在泥下的诡暗血肉横飞。
      利佩普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阿洛夫,来吧!为了挑战那荒谬可笑的平衡,我死不足惜!”
      “借口。”
      于半张银珠蝴蝶面具之下,阿洛夫脸上陈旧的伤疤和诡异的花纹变得滚烫,古什家族的力量正在雌虫血管里燃烧。淡蓝光芒凝结成剑,剑身映出一侧阿洛夫冷冷的眼。
      他平地跃起,以惊虫的弹跳力让身线绷成一条直线,此刻虫剑合一,只欲直取,意在一剑封喉。
      瑰丽的弧光弯月般孤冷,闪过半空时残影连锋,寒光外一排细密水珠氤氲水芒隐隐折射着破碎彩虹。而剑之外,蓝光流动,纤薄至厚重,挟铺天盖地的强压雷霆万钧,势如破竹。
      “轰——”
      两柄魔法兵器对阵而来的强劲气浪推得远远的,波及甚广。不少暴乱之中的虫族被震飞出去,有的呕吐鲜血,有的当场昏迷,有的瞬间死亡。
      低空中的飞行器坠落,砸在某条空旷无虫的街道上,掀开浓烈的火光。
      天空中,正空间跳跃的飞船都隐隐撼动,警报器乍响,自动飞行改道,却没有惊醒睡去的雄虫。
      驾驶位上,雄虫太累了,两次强行基因进化的疲惫累得他的灵魂飘荡着、飘荡着,落在阿芙尔号围剿沈清河的那天,那实在是一个让雄虫印象深刻的场面。唯独不同的是,这次梦中阿洛夫持剑独斗,清光濯目,整只虫耀眼迷虫到令虫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只愿呆呆地试图贴近去看,眼神缠绕在他一举一动之间恋恋不舍,藕断丝连。
      雄虫清楚,与他这种异世来客不同,阿洛夫生长在这片神秘未知的土地上数十年载,他是坚韧不拔的树,根系盘根错节,坚如磐石稳固。或许自己穷极一生,需要追赶在他身后。
      这样的阿洛夫,不需要他的保护。而他不能成为心爱之虫的累赘,弱点,唯一的软肋。
      曾经雄虫很努力地去学,妄图跌跌撞撞地从零起步。但他所拥有的时间太短暂了,短暂得好像一场生如幻象的梦,既不能看清他的潜能,亦不能充分抽条般的成长。
      基因进化成了未知的诱惑,迫使雄虫终究走入拐角捷径。但拐角之后,是末路,末路的尽头,没有美梦成真,空有愚者妄想。
      一股刺痛比听觉先行一步,生生唤醒深眠的雄虫。雄虫刚睁眼,迷蒙的视觉逐步清晰,便看到飞船系统扫视的种种图视。
      都是虫世荒诞。
      “……”文兆沉默着,一张张、一个个看过去,无措从他眼底浮现,迷惘、恍然、苦痛、无奈……接二连三划过他心头:“这就是,翡冷翠之城吗?……那著名的……”
      现实吞没无知者憧憬,它比语言讲述更为直观残酷。雄虫没有这么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他来到这个世界待在阿芙尔号上的时光,像是一段偷来的美好。
      “阿洛夫……”
      文兆喃喃爱虫的名字,泪光在他眼尾闪烁,遗憾之爱让它成为一颗颗珍珠,每一颗都情浓性烈,不忍没有真正的告别。雄虫艰难呼吸,喘息声都压抑,两次基因进化暂未消解的剧痛时时作祟,每分每秒都在提醒。
      “我活下来了,来见你最后一面……你在哪里?”
      雄虫想起身,没有起来。文兆从怀里摸出一个炼金感应环,这是他上飞船后按照沈清河所提供的教学说明书学会的。他抖着手,让一次□□物漂浮在半空中,一双眼眸凝望着它,希望暗含其中藏不住,生怕它给出太过残忍的反应。
      文兆说得吃力。
      “以虫纹为应,请你……带我去见他,带我去见阿洛夫……求你……”
      最后两字像是从雄虫身体里跑出来似的,带了点走到末路之前的崩溃,泣音混着些微含糊,声轻意重。
      水滴形戒坠微微闪着光,停泊于雄虫最后期盼的目光中。它飞进魔联区,嵌入操作台,接管飞船驾驶,并遵循刻录的魔纹指令,再次进行空间跳跃。
      这一次,是极短暂的距离。
      就在那烟尘滚滚之中,阿洛夫收剑而立,他腹下虫纹灼烧般做出提醒。雌虫抬起头,不过随意一望,就望见一艘飞船从空间跳跃点缓缓而出,是熟悉的“离别船”。
      没等全部船身显现,天空中,它的舱门打开。劲风之上,一只雄虫触须垂脸,脸色苍白,眼神悲悯,向前伸出手,于极大的噪声之间,想要尽量笑得圆满却更多是憔悴地笑着。
      古什家族的力量还在燃烧,阿洛夫“听见”他说。
      “阿洛夫……我履约而来……”
      雌虫的黑眸映着越来越拉进,缩短的距离,飞身去扑。
      而他,蝴蝶般坠落。轻盈,迅速。
      极速下坠的过程中,风声急奏,临行前碎片走马观花般倒带。
      “……太仓促了,文兆,两支进化剂使用间隔太短,基因进化无法得到沉淀,你的身体受不住。”实验舱室里,沈清河拿着检验报告,单手插在实验服口袋中,眉尖微蹙:“你只能短暂维持伪A+级一段时间,然后……基因等级会迅速跌落,至于是变回使用第一支进化剂后的A级,还是原本的C级,甚至更低……这是我无法确保的事。”
      雄虫半坐于单虫床之上,这是整个实验舱室里仅有的突兀器具,上面铺着人类的爱护与关心。厚厚的,松软的床褥。
      “我会死吗?”他的脸上没有意外。
      “如果你想现在就前往翡冷翠之城的话,会。”人类站在实验操作台前,遥遥目视他在这个星系之中唯一一个同胞,正式下达病危通知:“你必死无疑,文兆。”
      闻言,雄虫双唇微微上扬。
      “真是没用啊,文兆。”他叹息般自嘲,明净的蓝眸宛如海蓝的原宝石,沉在湖底时沾染了一抹俗世的哀愁。文兆望着床边实验柜上开在玻璃瓶中漂亮的花,顷刻间做好了决定,柔软的触须轻扬:“请帮我前往翡冷翠之城吧,沈清河。请你……记得我们之间合作,在此之后,你只能站在阿芙尔号这边。”
      站在,阿洛夫坚守的阵营这边。
      雄虫没有这么明说,但沈清河懂得。
      “当然,我会记得。”人类眉眼低垂,他放下报告,头也不抬地操作仪器。沈清河默不作声片刻,深棕的双眸看着实验操作台上每一处设置,状若无意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喜欢万众瞩目的目光,连死亡都想要当作谢幕……我赞助你一个酷炫的出场如何?”
      一段长句说到最后,沈清河声线蓦然跌落。沉甸甸的,如同网了一兜石子。
      “就当是,我送你和阿洛夫再次相见的庆贺。”
      “……好啊,”雄虫已经穿好他出逃阿芙尔号战舰的衣物,从床上站起,苍白脸上带着微薄的笑意:“先说好,我不会赔你的。”
      “没关系,不用赔。你可以随意决定它的结果,可以将它视为一场盛大的烟花。”
      一场盛大的烟花,当然需要由突然的开场做以陪衬。
      而这开场,既是他的开场,也是他的谢幕。
      水色光华启阵而隔时,飞船倏然间爆炸,造成非一般影响。工业碎屑席卷着新的烟尘,带来无差群伤。
      阵法之下。
      雄虫肩擦着雌虫肩,二虫飞身交汇,再默契而行。蓝光并行水色,双弧形成就了圆,禁锢肉身死亡,灵魂待使出帕森夏禁咒的利佩普。
      他们第一次的配合无比顺利。
      自然有虫看不下去。
      “一只雄虫——”利佩普目眦尽裂,“是你!放走了沈清河!”
      接着他调转矛头。
      “阿洛夫,这就是你选择的雄虫吗?哈,与沈清河同流合污的虫,和曾经我们帕森夏家族被万虫唾骂的虫没有什么分别啊!一张白纸竟由你污染至此——”
      文兆踩灭地上火星,手下反提水色利剑,标准通行语吐出,打断这只虫愈发尖锐一团乱麻的话语,蓝眸中和阿洛夫如出一辙的沉静:“何必为难阿洛夫,明明我在这里。来,想杀我,还是想处理我,任你选择。”
      顿了顿,雄虫歪了歪头。
      “哦,我忘了,你大概再也做不到了。阿洛夫——”
      雌虫应呼唤回眸注视他无血色的脸庞。
      文兆弯了弯眸。
      “你们需要他的记忆吗?”
      “关于沈清河部分即可,以及,我们需要向民众交代,秋是否知情。”
      “我明白了。”
      清澈水色形成密不透风的笼,不顾利佩普挣扎反抗迁徙出秘密。淡蓝光辉紧随其后,配合毁魂灭迹,包裹着笼化为魔咒,散去踪迹。
      雄虫没有问它的下落,他知道阿洛夫自有一套办法传递消息,不会有疏漏。他抓着阿洛夫的手,雌虫手上的半掌手套隔绝了能知道他心思的桥梁,文兆冰冷的体温比寻常雄虫还要低冷:“阿洛夫……”
      “阿洛夫……”
      他只是呼唤爱虫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艰难。文兆已经感觉到了,喉咙间的鲜血随时伺机暴动,他生命中的时刻就快走到尽头。
      雄虫笑着,笑着,笑中有不甘。
      “我……”
      阿洛夫轻轻地吻他额头。
      一时间,文兆聚在眼睫上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说不出口的话,不用说就有虫懂。
      或许任何秘密皆在阿洛夫眼中于无形。阿洛夫预见隐秘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在爱虫的注视下,接受阿洛夫的全知。
      只要他们对视。
      “阿洛夫,这个舞怎么跳?教教我。”曾经在阿芙尔号上那短暂美妙的日子里,雄虫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开始学起跳舞。他拉着阿洛夫的手,拉着雌虫的手,在心上虫耐心而又低声的鼓励与支持间,悠然自得、笑容可掬地哼起歌,哼起一段全然属于自己的旋律,织起化开的春风,送与他和他的虫。阿洛夫注视他,注视他喜上眉梢的面庞,唇红含冷,双眸漾笑。雌虫温柔地任由雄虫拉着,最后他们跳的舞,成为独属于他们的创作。没有规律,没有技巧,没有必须设定的背景,全是爱在细水长流。
      翡冷翠之城还在暴乱之中,这边因为阿洛夫与利佩普的战斗,桑塔那瓦有意放纵,早已是一大片无虫的真空地带,无虫来应。
      也成了独属于他们的舞台。
      他们便在舞台上跳舞。
      他们就在这片没有任何虫族的地方翩翩起舞,脉脉温情。
      雄虫已经哼不起歌了,雌虫淡淡的、白水一样惊不起飞鸥争渡的声音轻轻哼着那日他们在阿芙尔号上,和雄虫口中一模一样的旋律。他们跳着和那日一模一样的舞蹈。
      在雄虫一个轻盈地回旋之后,他倒在雌虫的肩上,双手抓着阿洛夫,身体慢慢滑下,被阿洛夫接住。
      文兆半跪在地,眼瞳涣散,脸贴在阿洛夫脖颈边。阿洛夫抱着他,闭上眼,脸在灼热,心却在生疼,指引着他血变冷。
      生命最后的一秒钟里,如果是人类会说什么呢?文兆不知道。他只是抓着阿洛夫的腰背,肩膀,竭力不让喉间鲜血喷出。
      “阿洛夫……我是一只贪心的虫,渴望着拥有,挣扎着选择……谢谢你,愿意陪我走过这一段路……谢谢……”
      “文兆,你我之间,无须言谢,不是吗?”
      一滴泪滴在文兆一侧脸上。
      那是阿洛夫为他的爱虫文兆而流。
      雄虫没有回应。无法再回应。
      阵法之门凭空而出,吞噬拥抱的生命,两只虫族被吸入,被碾碎。召唤者身死,阵法之门便转眼无影无踪,了无痕迹。宛如一出舞台结束前,匆忙仓促的谢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生死难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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