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天际乌云密布，蓝紫色的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罚仙台上，一道刺目的雷光劈下，照亮了那个伫立在台中央的身影。
“区区半妖,也敢染指仙门清净之地？”
“明明身带妖族血脉,却妄图以卑贱躯壳承载仙法。”
“就该重判！这等异类，玷污了我天人界的清净。”
议论声此起彼伏，却都淹没在雷霆万钧之中。
天雷顺着锁链游走，蓝白色的电光在祁沐尘周身跃动。
他玄青色的上清宫弟子服已被雷火烧得破碎，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肌肤。
一声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祁沐尘蜷缩了一下身子，却又倔强地挺直脊背。
他不愿在这些自诩清高的天人面前低头，哪怕浑身血肉都在雷罚下颤抖。
“身负妖血却不知自省,反而胆大妄为,窃取仙君遗蜕。今日,便让天雷替天行罚！”
“上清宫乃是仙门正统,岂容妖族后裔玷污清修之地！真是让仙界的上神笑话我等。”
“也莫要在此强撑,你那点妖族本性,早已昭然若揭。”
围观的仙门方士或附和讥讽，或冷眼旁观。
就连少数面露不忍的仙人，也只是低头避过目光，不发一言。
祁沐尘忽然觉得可笑。
他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生来便带着这副血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将每一张高傲的面容都刻进心底。
这些自诩清高的仙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倘若能活过此劫......他垂眸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直到视线掠过高台，突然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恍若清晨初雪，又似潭水无波。
白衣胜雪的女子立于众仙之上，几缕青丝从银簪间垂落，衬得那张清绝的面容愈发淡雅出尘。
她总是立于高处远眺，清绝的容颜配上那份若即若离的气质，当得起“望舒仙君“之名。
这就是他的师尊，天人界执法仙君之一，白清珞。
“师尊会否觉得，我是她收过最差的一位弟子......”
“定然如此吧，毕竟我让她如此蒙羞......她必是悔不当初，收了我这般一个半妖做徒？”
“她会觉得我欺瞒于她吗......可我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从未想过要骗她。”
刹那间，祁沐尘心绪翻涌。
他明知不该多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与白清珞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初见之时，她挡在那群欺凌他的祁家村孩童面前，不过一个转身的姿态，便如一道清光划破长夜，照进他那阴翳扭曲的生命。
那一刻，他在心底暗暗许愿，想要离这道光近一些，再近一些。
奈何缘法难得。
所以再遇之时，他拼尽全力混入上清宫，不惜用计夺得诡丹为首徒，只为能越过众多新入门的弟子，指定这位如同凌霄仙子般高不可攀的她为师。
她本可以拒绝，却在众口铄金之下，收下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子。
五十年光阴如梦，他虔诚地追逐那道光芒。
天书难解，她便手执青灯为他讲解；半妖血脉难以运转仙法，她便日日为他炼化法器，助他一步步迈入仙人之境......
种种的一切，仿佛前事种种苦难，都是为了遇见她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直至今朝梦醒，让他从云端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原形毕露。
“妖族现身天人界，罪该万死！”
耳边又响起这般刺骨的话语。
若连最敬爱的师尊也是如此看他......祁沐尘只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一直倔强昂起的头，终究还是认命般低了下去。
“师尊，若你也觉得是徒儿的错......那徒儿认下便是。”
祁沐尘眉目低垂，掌心因攥得太紧而渗出鲜血，指尖早已刺破皮肉，却浑然不觉。
“罪责其六，上清宫逆徒祁沐尘，生具妖族血脉却潜入仙门，借妖力修行仙法，亵渎仙道；欺瞒身份，蒙蔽师长，妖性难改，罪责难逭......”
随着执法仙君之首青宵仙君沉声宣罪，原本平息的天雷再度躁动，紫白电光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就在青宵仙君欲下最后判决时，一道清润似玉的声音陡然响起。
“青宵仙君此言差矣。将我这半妖弟子径直归入妖族之列，未免曲解了天条本意。”
白清珞缓缓起身，玉佩叮咚作响。
她一袭素袍立于雷光之下，愈显清绝出尘。
“本座有一言，请教诸位。”
她的声音清冷肃穆，在罚仙台上回荡。
“天条源自天道意志，我等执法仙君维护的，究竟是天道本源之法，还是天人私意？”
“千年前仙妖大战，天帝确曾奏请天道，立下'妖族不得入仙门'的铁律。然而——”
她目光如霜，声音却愈发清晰。
“半妖究竟是人是妖，诸位可曾思量？”
这番话顿时在罚仙台上激起千层浪。
“望舒仙君这是......为妖族开脱？”
“倒也不尽然，半妖血脉本就难断，更何况这祁沐尘气息中还隐约有天人之气......”
“妖性难改，此乃天理！”
众说纷纭之际，白清珞神色愈发清冷：“世人皆言，妖族以噬人为乐，以残暴为性。然我这徒儿，五十年来可曾伤过一人性命？若说他欺瞒师长，那为师倒要问问，他日日勤修苦练，是假？他对天道的虔诚，是假？”
她目光扫过众人。
“人族可以求道，为何同具人族血脉的半妖就该被剥夺这份机缘？还是说，在诸位眼中，血脉便是原罪，出身就该决定善恶？”
最后一句话更是字字珠玑：“今日在座道友，谁敢说自己血脉纯净无暇？若要论究血脉，我等天族，可要先查查自己祖上，可曾有过凡尘血脉？”
“白清珞！”青宵仙君厉声打断，“你身为执法仙君，竟敢在此为妖族开脱？”
“非为妖开脱，乃是为天道指明本意。”
白清珞神色清冷，不卑不亢。
“天道赐其灵根，许其修行，此非明证？若天道当真要禁绝半妖，为何容他入道？五十年光阴，可见一丝天谴降下？”
“放肆！”青宵仙君震怒，道袍无风自动，“你既为他辩护，莫非早知他半妖身份？”
“知情？”
白清珞看着那一身锋锐冷色长袍的青宵仙君，唇边泛起一丝寒意。
“我所知者，不过是天道至公，万物皆可求道。若说知情不报，那请问青宵仙君，要我禀报什么？是要禀报一个虔心向道的弟子日夜勤修，还是要禀报天道赐予他的灵根让他得以修行？”
青宵仙君目光如刃，寒声道：“可他分明是用妖术谋夺仙君遗蜕。”
“若仙君执意要将血脉天赋等同于妖术，将公平比试说成谋夺，前五道天雷不是已经责罚过了？”
白清珞抬手指向苍穹。
“如今若要因他半妖血脉而重加惩处，岂非已超出天条界限？”
她语气愈发清冷。
“我所执之法，乃天道正法，非天人私意。万物皆可求道，此乃天道所定至理。”
说着，她转身朝受刑的祁沐尘走去，步步生光。
“沐尘身世，并非他所能择。若只因他血脉中流淌着妖族之力，便断言我这弟子必成大祸，那我愿代他受这出生之过，以证他亦有向善之心。”
这一刻，向来以清心寡欲、六根清净著称的望舒仙君，做出了震惊四座的抉择。
“此事如何使得？天地之道，何曾有师代徒受罚之理？”
“望舒仙君贵为白戬神尊之女，待此间事了便可重返天界，何必为一介半妖自毁前程？”
“祁沐尘区区一个血脉不纯之人，当真值得她如此维护？”
议论声此起彼伏，整个罚仙台上灵气紊乱，道韵不宁。
“肃静！”
直到其余执法真仙齐声喝止，众仙方才噤声。
虽是暂时平息，但那些不解的目光仍在空中交错。
实在不怪他们乱了道心，只因眼前这一幕与他们心中那个清冷孤高的望舒仙君判若两人。
“白清珞！”青宵仙君冷冷一笑，“你既执意包庇，休怪本座不讲情面。知情不报，勾结妖族，身为执法仙君却知法犯法，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责？”
“剥离仙骨，贬入凡间。”
白清珞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望舒！”
执法仙君席位上，一位身着素白长袍、头戴玉冠的仙君急切传音。
“何必意气用事？不过是一桩失察之罪，从轻处置便是，何须......”
白清珞却已经立于祁沐尘身前，她回首看向这位好友，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失察？我亲授其读书识字，亲眼见他日日苦修，亲身感受他对天道的敬畏。若说我失察，是失察了他五十年如一日的勤勉向善，还是失察了他对天道的虔诚？”
“玉华师兄，你不必再劝。明知天条不公却选择沉默，这才是对天道最大的不敬。今日之事，不仅是在断沐尘的善恶，更是在考验我等仙人是否还记得天道至公的本意。”
白清珞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清晰。
直透祁沐尘心髓。
“师尊......”
祁沐尘唇瓣微颤，声如蚊蚋。
他望着那道挡在身前的清影，只觉心头一片酸涩。
生来半妖，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维护于他。
年少时被养父母抛弃，少年时被同龄人排斥，他早已习惯了世间冷眼。
今日被判天雷之刑，他也做好了再次被抛弃的准备。
可眼前这一幕，却将他的预想尽数打碎。
那个一贯清冷孤高的师尊，此刻竟就这般堂堂正正地立在他面前，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人界的偏见。
明知此举的后果，她仍是这般选择。
“原来......这就是被认同吗？”
祁沐尘一直不明白被认同是什么滋味，但他此刻似乎懂了。
就如同一个在无边荒漠中跋涉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汪清泉。
一个在暗夜中迷途的人忽见一盏明灯。
一株生在幽谷深处的小草，终于等到了一缕属于自己的阳光。
似是雷罚火狐的晃动,干扰了他的视线,祁沐尘眼中的师尊背影显得有些朦胧,却又那般清晰地印在心底。
恰如记忆中,他初见白清珞的那一刻。
在他妖身暴露，这个世界似乎都已经抛弃了祁沐尘的日子里，有一个人仍愿意用温柔将他照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