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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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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生日那天,叶澈一大早就被府外锣鼓喧天的动静吵醒,连着两日的彻夜狂欢让京城的人变得更加兴奋,大有要将这份喜庆传遍每个角落的隆重之势。
他披着衣服在门口观看游行庆祝的人经过,回屋的路上意外在练武场看到了正在耍长枪的萧灼尘。
这人怪得很,把他带回来后也不约束他,反倒是自己因公务早出晚归,叶澈就没在府上见过他几回。
萧灼尘拎着一把笔直乌黑的长枪,枪尖锋利,在他手上化作一阵看得见的风,所刺之处都会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他马步很稳,灵活地前进又后退,破开的晨雾在他身边跳起来,轻烟流转,包裹着与长枪融为一体的身体。
叶澈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萧灼尘就很爱晨练,宇文府老太太一般辰时起床,小少爷来了以后也会跟着起床,还没吃饭就现在院里跑两圈,说是早上的空气清新,让人愉快,食欲都会变好。
“锵~”
长枪划破长空,直奔他的脸袭来,又在距离他半米外的位置被人持住,枪尖猛顿,颤抖不已的发出嗡鸣声,也让叶澈从失神中清醒,他目光冷静地看向对面的人:“大人威武得很。”
明明听不出喜怒,萧灼尘还是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快,他只是看这人居然在他练功时在一旁发呆才没忍住将手里的长枪扔出去,也没真的伤到怎么还敢在他家给他甩脸,他沉下脸:“叶老板在我这住得挺舒服,衣服都不穿好就在外面乱跑。”
叶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笑道:“多谢大人,让我在京城也有宾至如归的温暖,大人,公主生日您不用随行伺候吗?”
萧灼尘收起长枪:“这不是你该操的心。”
他也不是真的关心,叶澈两手一摊就要走,又听萧灼尘说道:“叶澈,大喜的日子,你打算做什么?”
叶澈微微侧脸笑道:“喝酒逛花灯,看戏玩乐,放心,我会替大人多玩一会。”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式叫自己的名字,叶澈不回头地伸手挥了挥,小少爷,这样,也算是正式道过别了。
如果说平日的京城是繁华迷人眼,那现在的京城因为公主的生日,已经变得人人飘飘欲醉,临街店铺挂满了不同颜色的帷幔装饰,那些训练有素的飞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从城北被放飞,还有牵着马匹牛羊的外地商人穿梭在充满酒香的闹市,整座城市都透露着一股极尽奢华的快乐。
叶澈越过人挤人的拥堵,才在午饭前的时间赶到了聆音居,赖凤时正窝在窗边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见他进门便懒懒招呼一声:“来了。”
叶澈走近窗边,跟着向下瞧了一眼才说:“看热闹还这么不开心的脸,今天去找过阿晓姑娘了?”
赖凤时耷拉着脑袋歪头看他:“我都掏心掏肺到这个份上了,你们,不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想帮忙的吗?”
叶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玩着他乱扔在榻边的珠宝,笑道:“日久见人心,也许她都记在心里。”
“这是我愿意做的事,不用她记着,就像对你,我确实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赖凤时坐直身体正色道。
叶澈却不愿意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他故作严肃问道:“那阿晓姑娘要是不听你的,傍晚的行动真的继续?”
赖凤时叹口气:“你也逃避话题,罢了,日久见人心,你们总会相信我的,行动当然要继续,路我给她铺好,如果她不肯走我也没事,有我在京城,一般人欺负不了她。”
不,你陪不了,叶澈内心反驳,面上温柔问:“有一句话我想问很久了,两位男才女貌确实相配,只是凤时,你毕竟是太傅之子,你们家能接受这位阿晓姑娘吗?”
他知道薛晓有情,却不太确定赖凤时的心意,离京在即,叶澈必须弄清楚才行。真心难拆,他们若情投意合,银钩门也得早做准备。
赖凤时瞪大眼:“你在口出狂言!”
见他愠怒的模样不似作假,叶澈有些犹豫:“你还没正式给阿晓姑娘表白过心意吗?”
这下赖凤时真惊了,他站起来叉着腰忿忿不平:“给她表什么?我喜欢男的!”
“什么!”
楼下欢天喜地,楼上两两尴尬无言,叶澈惊讶得嗓子都喊劈了,内心更是被雷劈的感觉,他对感情向来都是包容开放的心态,棠溪小时候说长大后要和村口的黄狗成亲他都觉得可以接受,更何况人心所向不由己,喜欢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赖凤时,这人不喜欢薛晓却这么执着要救人,难道他是喜欢?叶澈咬咬牙果然拒绝:“赖老板,我不喜欢你。”
赖凤时眼睛瞪得更大,气极反笑:“你有病,我也不喜欢你!”
原来是误会,叶澈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讪笑道:“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个,我们现在还要准备什么?”赖凤时喜欢男人是好事,薛晓还不至于被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长久蒙骗,叶澈放下心来。
赖凤时仰头长叹一声,这才收敛情绪说道:“事情都已准备就绪,我就是有点紧张,找你说说话。”
这人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打算做的事却是莽撞不计后果,事到如今才说紧张,叶澈有些好笑,就听他又说:“公主应该酉时登城楼,看到我做的那些应该会吓一跳,小时候我还去她宫里玩过。”
叶澈摸不清他要说什么,只得问:“你担心公主的安危?”
赖凤时笑着摇头:“萧灼尘随行护驾,公主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感慨,如果公主就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就好了。”
叶澈淡淡回一句:“公主施粥赠衣,广做善事,不就正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薛晓传回银钩门的消息里,关于公主的部分总是绕不开各式各样的庆典活动,新建宫殿,庆;异国珍宝进贡,庆;天晴气爽,庆;身体健康,庆……
有时是举国同庆,有时是京城独祝,总归各地多少都得劳民伤财,公主在庆祝过后又会派粮分衣,散药救济,一来二去,做善事的名声倒是有了。
叶澈看着面前人略带忧愁的表情,这人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提起这话,实在是奇怪,他笑问:“你觉得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赖凤时直视着他的目光也笑了:“既然叶兄相信,那我就相信。”
两人默契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叶澈心生怀疑,赖凤时突然反常试探自己对公主的态度,怕是对于今夜离京一事也有所猜测。
赖凤时安排的戏曲表演在东北门,需要叶澈去扰乱队伍的施粥处在西南门附近,眼看时间渐近,叶澈起身辞别,赖凤时送他出门时认真嘱咐:“小心。”
仿佛两人真是互相信赖的同谋,在背水一战前交换关心,叶澈扯扯嘴角:“你也是。”
从聆音居出来后,叶澈随着人流闲逛,红薯飘香,他拣了个最大的捏在手上,小贩找给他铜板,笑脸盈盈:“就这些,好吃再来。”
叶澈数着数量扔进钱袋,五个,银钩门在京城的人手三十有余,新燕馆占了二十左右,薛晓不走,只有五个人愿意今晚跟着他离开京城,叶澈笑道:“行,谢谢老板。”
他边走边瞧,又买了串糖葫芦和一袋核桃,这才施施然往施粥的方向走去。
东北门,搭好的戏台边已经围了几圈看热闹的人,装扮好的戏子各在其位,等着城墙上的贵人们指示。
赖凤时换了身月白色的羽衣,细碎的绒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舞,他看着城墙下已起了架势的表演班子,戏台周围是高耸的火炉,等到表演快结束时,扮演仆人的戏子下台时会撞倒火炉,台上铺着的绒毯和稻草道具,遇火即燃。
他和叶澈约定好了以烟为信,到时叶澈在施粥处引起混乱,等到四处都乱成一片,离新燕馆最近的西北门官兵势必会分兵支援,薛晓的人也就有机会逃走。
只是想起这两人,赖凤时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们不信自己,肯定不会按照这个计划走下去,赖凤时有些无奈,这种上赶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吃亏行为,也只有他这种家底厚实的人才消耗得起。
“公主驾到”
尖细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赖凤时转身瞬间已经换上了招牌笑容,他优雅抬手迈步,朝着公主方向走去。
京城西街,叶澈拎着小袋核桃站在人群中看戏法表演,时不时的鼓掌喝彩,倒真像是来京游玩的旅人一般。
正中的汉子络腮胡,大红的披风从木质的封闭箱中拂过,再开门时,里面已经没有人,这是在表演大变活人的戏法,众人看的不过瘾,高喊着“再来,再来!”
络腮胡捋了一把胡子,笑眯眯摇摇头,又夸张支起耳朵,听着更高声音的喊叫声笑着点头,开始在人前转悠,半是正经半是搞怪的脸停在叶澈面前,叶澈惊讶看看周围:“我?”
有人喊道:“他害怕让我来!”
叶澈朗声笑道:“谁说害怕,我偏要试试。”
众人一片欢呼,络腮胡领着他走到木箱前,叶澈在他的引导下左瞧右看,还开着门进去又出来,好一番热场后才真正进入箱中,外面顿时陷入安静,络腮胡煞有其事的绕圈一周,边摸边敲,再用披风盖住箱门,猛地一拉,门开无人,现场顿时掌声轰动,欢呼的声音再起。
叶澈已经听不太清大街上的动静,他揉着屁股站起来,远处有微微光亮,他摸索着墙边的石块,络腮胡敲了六下,他数着从下往上第六排,用力下按,脚下再次失重往下一跌,这次落的时间要长几秒,他撞到有些硬的沙袋才停下。
叶澈扶着腰站起,从怀里的核桃袋子掏出火折子一吹,佝着腰向前走去。
入京前他做了两手准备,城门的混乱要有,城内的暗道也得用。
这大变活人的戏法已经演了一整天,木箱连着废弃的地道,从刚跌落的地方往光亮处走,就能到闹市另一头,戏法表演的人就算事后被人查到,也顶多算卖弄玄虚,只是这处暗点暴露后,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叶澈佝着身子走了半刻钟左右,眼前出现一节绳子,他扯着长绳摇晃,似乎有铃铛作响,片刻后头顶露出井盖大小的光亮,有人冲他喊道:“拉紧。”
他半借着绳子的力量向上,到井口处一双纤细的手臂拉他上去,这是新燕馆的后院,确切些说是新燕馆的女红房,薛晓拉他上来也费了些力,这会喘着气说:“其他人已经准备好,您这边换好就能走。”
东门城墙下,戏已演到尾声,为首的一人在桩上扯住对面那人从袖间掏出的横幅一角,借着争斗的动作向下飞身一跳,两人手中的横幅展开,红底白字写得清晰。
金殿玉食,罔顾苍生。
城墙上本是含笑看戏的公主脸色微变,萧灼尘已经下令:“把那两人抓起来。”
“嘭”的一声,四方的火盆都摔向戏台,抹了浓妆的戏子抬头喊道:“赖老板,这么烧行吗?”那人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往着火处一泼,火顿时大了许多,官兵忙着抓人,没来得及救火,火势眼看变大,惊得看热闹的百姓惊慌之下四处逃窜尖叫,场面一时失控,萧灼尘骂道:“先救火!”
说完转向公主:“臣失责,请公主先行回宫休息。”
公主一脸平静冷哼:“一群刁民,栖岚,这就是你给本宫准备的惊喜?”
赖凤时在那人出口大喊之时就已跪倒在地,他头埋到地面,语带哭意:“公主明鉴,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有人想栽赃我,求公主为我做主。”
公主没有出声,赖凤时又哭腔明显地喊一声:“公主。”
半晌萧灼尘的声音传来:“别装了,公主已走,你晚点去请罪。”
赖凤时抬头,舒口气坐在地上,见四下无人,又猛地跳起来凑近他小声说:“叶澈这人也太歹毒了,他这是想让我在京城待不下去。”
萧灼尘瞥他一眼,城楼下还在忙着救火,便用只两人听得到的音量提醒:“去宫里的时候记得通知你爹。”
新燕馆后门,高大的妇人领着几人直奔最近的城门方向,越是临近城门她的背越驼,旁边搀扶着人的女孩紧张靠近:“我觉得他们好像在看我。”
这妇人就是叶澈,薛晓的装扮手艺出神入化,即便是萧灼尘在这里怕是都认不出他的脸,叶澈拉着女孩,低声道:“别看他们,看着我,我们就是正常出城,和别人一样。”
陛下为公主庆生,特赦妇孺儿童,叶澈准备好的出入文书没用上,便干脆都乔装打扮成了刚出狱的妇孺,为免节外生枝,薛晓还将几人特意画得丑了些。
几人颤颤巍巍混在出城的队伍里,唯一的问题便是人太多队伍走得慢,叶澈担心戏曲班子的动静会加强这边的城门守卫,便对身边人使了眼神,几人分散开来,早走一个是一个。
有官兵列队从身后赶来,叶澈摸着袖子里藏着的刀,谨防事情生变,他得趁早让这地儿乱起来,叶澈正要将刀扔到人群中,那列官兵已经在城门守卫中点了几人,又浩浩荡荡走了。叶澈有些奇怪,微微抬头扫视一圈又迅速低着头,城门的守卫没变,甚至因为少了人显得更松,他没去捣乱施粥的地方,难道是赖凤时还安排了其他人。
无暇多想,他们已经接近城门。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灼尘的声音响起:“东门走水,今日所有城门戌时关闭,亥时开始宵禁。”
叶澈惊得一身冷汗,萧灼尘来得太快,眼看前方已经只有几步便能出城门,身边的女孩有些着急想加快步子,叶澈拽着她压低声音:“别慌。”
身边其他人也都急了起来,城门官兵见状大声呵斥:“不要挤,都能出,步子快点。”
他们几乎没费太多力气,就被身后其他人拥挤着往城外出去,叶澈出了城门后才借着搀扶的姿势回首去看,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想来是路过留下命令便离开。
叶澈收敛心思,重又看回前方的路,来京城的任务算是半完成,他得回去找棠溪商量薛晓的事,想到萧灼尘在大理寺时已经摸清他们在代水城的底,叶澈有些可惜,那个酒馆,一时半会是开不了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