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惟阿特

41、第 41 章

　　许凡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有病是不是？你说打扰就来打扰，你说不打扰就不打扰，谁给你的权力这么自以为是？”
　　江言老实停训，直到许凡那头话音停止，才颤声问
　　“你喜欢他吗？”
　　许凡：“你管我喜不喜欢他？他喜欢我就行了，上课帮我占位下课帮我取快递，周末还能陪我出去玩，我挺好的”
　　江言简直眼前一黑，执着地问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话音没落，就被许凡打断
　　“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就能在一起吗？我还喜欢你呢，有用吗？你不知道吗江言，前年你不让我说，去年你也不让我说，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自己玩去吧！”
　　许凡越说越难过，话音逐渐带上哭腔。
　　她偶尔会觉得孤独，更多时候是感到想念，每当周围年轻男女在校园里出双入对时，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思念江言。
　　“有时候我觉得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也许你以后在别人身上会知道，江言，你，你，你简直是混蛋！”
　　许凡半天找不到合适的骂人的话，太难听的她不忍心，不骂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怪自己念念不忘，怪自己没用耐心去接受他人，更怪江言。
　　江言那头的喧闹被关门声阻挡，他颤抖的呼吸也清楚传到许凡耳边，但许凡简直难过得要发疯，机关枪一般不住地突突扫射。
　　“我喜欢你的”
　　这话一出，江言心中如同开闸泄洪一般，瞬间被灭顶的痛苦与欢欣淹没。
　　他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固执己见，现在他没机会了，来不及了。
　　时间不会为他等待，许凡也不会为他等待，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等待他呢？
　　只能一遍一遍像是赌咒发誓一般说
　　“我喜欢你，许凡，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只是——”
　　“你早干什么去了？”
　　许凡终于哭出来，嗫泣声像委屈的小猫。
　　江言无言以对，发生的事不会改变，他的缺席也再难弥补。
　　只能胡乱说着
　　“我保证过，会去找你的，你——”
　　“就这样吧，江言”
　　许凡的抽泣声被生生止住，再也无法听江言多说一个字，一边缓慢地吐气一边一字一顿道。
　　江言本想让她别哭了。
　　可是因为他，才害她哭的。
　　他有什么资格劝呢？
　　那年他没有说出口的狗屁不通的理由，再也不用说出口了，许凡不会知道，他凭什么，再去打扰她呢？
　　慌乱间江言听到室友的敲门声，胡乱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去阳台，窗外万里飘雪，如同天地都被冻结一般，路面上行人像点缀在山水画里的墨点，竟看不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春悲秋。
　　半晌，他才无助地说
　　“好”
　　许凡也沉默着，直到滔天情愫被寂静镇压，才轻声说
　　“我没有恋爱，也许以后会，和一个始终在我身边的人在一起”
　　江言的泪终于夺目而出，温热的水珠没等滑落，就变成一片冰凉，他不敢出声，怕对方识破自己在哭。
　　许凡也没有喋喋不休，三两句后便挂了。
　　直到元旦，江言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许凡拉黑了。
　　这下彻底玩儿完了，江言再也没有动力去搞什么兼职，每天上课浑浑噩噩，辩论队请了假，徐闻远劝他，他也跟着劝自己
　　“我活该的”
　　徐闻远：“……”
　　你确实，但这能说吗？
　　这不能。

　　许凡整理好情绪，问
　　“那寒假呢？他干嘛了？”
　　徐闻远耸耸肩
　　“什么也没干，跟我泡了两个月的网吧”
　　郑然思索片刻，说
　　“我觉得也可能是回家兼职不是很方便”
　　林意照着郑然狗头给他来了一拳，郑然委屈地捂着脑袋
　　“！！！我又说错啥啦？”
　　林意：“你张嘴就是个错误”
　　夜色拉开帷幕，四人起身离开咖啡店，上楼去吃饭，火锅店内门口已经排起长队，于是只得作罢。
　　“凡凡，吃什么？让他们俩请客”
　　林意挽着许凡的手臂，眼下只有不远处的日料店人少，于是川渝火锅临时变成烧鸟天妇罗。
　　四人脱下外衣交给店员，纷纷落坐，许凡挽起袖子，露出左腕上的金饰，缠在上月刚换过的新红绳上。
　　许凡想起刚看见那头淮扬菜馆的招牌，想起什么来
　　“有次我和我妈来这吃饭，还碰见了江言和他妈妈”
　　话音刚落，另外三人表情俱是古怪起来。
　　许凡：“？？？”
　　徐闻远迟疑道
　　“你见过他妈妈？”
　　许凡不解：“对啊，江言长得和她妈妈好像”
　　话音一转又说
　　“不过感觉有点，这么说有点冒昧，感觉有点显老态，这次估计更是……”
　　许凡没说完，叹了口气，桌上众人谁也没贸然开口。
　　片刻后，郑然才轻声说
　　“江阿姨…已经走了”
　　许凡睁大双眼，诧异道
　　“怎么会”
　　徐闻远斟酌着用词，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
　　和郑然用眼神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才终于说
　　“从头说吧”
　　徐闻远顿了下
　　“江姨早年间是被迫嫁给江叔的，父母之命，江姨拗不过”
　　许凡垂下眼，周蕙和许志远是自由恋爱，如今也是一拍两散。
　　“这不是江言和我们说的，我们仨认识这么多年，以前经常在彼此家留宿，很多东西他不说，我们也能感觉到，江姨精神状态不总是很好，江叔工作又忙，于是很多情绪就撒在江言身上，倒不是家暴，只是……潜移默化的那种”
　　“影响”
　　许凡轻声接道。
　　“对，影响，但那种影响只是让他，有点孤僻”
　　许凡顺着徐闻远的话回想，感觉江言并不完全是孤僻的，但可能这是因为他身边有郑然他们，还有络绎不绝的追求者。
　　所以他看起来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两样，一样阳光，爱玩游戏看动漫，只是没有那么多少年人的傲气，哪怕追求者众多，也都是谦虚地一个个婉拒。
　　如果没有这些，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大概率都会如徐闻远所说的，孤僻。
　　“你来以后，我也说不上他有什么变化，反正就是，更活泛一些了吧，都会主动逗人了”
　　许凡想起江言给自己唱过的歌，方才恍然想到那句名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终于相信江言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但为时已晚。
　　“高考那年，江姨病情复发很严重，江言有段时间请假，就是因为这个，江姨恨不得替他亲身上阵，让他一定要考到哪里去”
　　许凡皱眉，很多长辈都是如此，自己未能做到的事，便寄希望于下一代。
　　但江言应该没有让他母亲失望。
　　“后来，我们大二那年夏天，回家之前，江姨自缢了”
　　桌面上北极贝和甜虾刺身拼盘下的碎冰冒着丝丝寒气，贝柱海胆天妇罗已然冷却。
　　只有刚上来的鹅肝手握还冒着热气，店员贴心地提醒要趁热吃，众人点头，却没人动筷。
　　徐闻远给许凡斟上柚子酒，背后隔间来了新客，不算吵嚷，轻声说话的声音打破这边的沉寂，郑然趁机说
　　“都过去很久了，都过去了”
　　许凡一发声，就难掩颤抖的声线，半是悲伤半是感慨地喃喃道
　　“我问过他几次，他都不说要去哪里”
　　徐闻远说
　　“他不说，是因为那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说完看着许凡，举起杯
　　“他最想去的地方，应该是和你在一起”
　　许凡拿起杯子，和三人碰了碰，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我本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徐闻远宽慰她说
　　“别这么想，没什么本来不本来的，发生了的才是本来”
　　那年夏天，许凡的生活并不算忙碌，出门旅行，算是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假期，而彼时的江言呢？
　　郑然也跟着说
　　“当时事发突然，但言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我们毕业后的头两年，江姨住了几次院……”
　　许凡安静听着，不吭声，想也知道，他顺从家人的希冀却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江言会后悔吗？那时候还记得她吗？会想念她吗？
　　许凡对此一无所知，而眼下这些问题也再无提起的必要，她只知道这些年来彼此始终孑然一身，又始终在拥挤的人潮里各自孤独。
　　桌上的话题小心地江言身上绕开，聊学业、工作，许凡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江言很少参加各种学校组织的活动，认识他的人很多，他认识的人却很少。
　　和人打架也是自己一个人去，难怪徐闻远他们知道后那么生气，又无可奈何，正如他的决定之于许凡。
　　他习惯一个人面对，毕竟他最难于面对的，恰恰就是最没人来替代他或陪伴他的，面对家人。
　　一瞬间许凡心中几乎涌起一股自责，如果当年她再耐心一点，如果她再坚决一点，如果她曾义无反顾地勇敢，会不会眼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林意看着许凡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劝道
　　“凡凡，我不是说江言不好，没那么多恰到好处完美的事，这么多年，如果他能早点，早点把该说的话说出来，现在又是另一副样子，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多年未见，难得再同桌吃饭，许凡不想让他们浪费时间来安慰自己，安慰是没用的，闻言勉强勾起唇角
　　“我知道，慢慢来吧”

　　走出商场时，天色阴沉，乌云直挺挺地压向地面，像把地球作为牢笼，将每个人死死困住。
　　本来开来两辆车，现在只有没喝酒的林意能开。
　　“凡凡咱俩先把他们两个送回去，我晚上跟你一起住！”
　　林意把许凡推上车，上车后又有些犹豫
　　“郑然，要不然你跟闻远打车回去吧，或者叫个代驾？我懒得开来开去”
　　徐闻远：“……我持保留意见”
　　郑然：“我反对！”
　　林意看向许凡征求答案，许凡
　　“我保持中立”
　　比分持平，上车容易下车难，林意总不能给后排的两个大男人推下去，只能无奈地发动车子。
　　好在他们已经不住在从前的学区房，倒是免了许凡触景伤情，林意平等地把两人放在各自的路口，问道
　　“咱们回酒店？还是再逛逛？”
　　许凡沉吟片刻，这里离江边不远，边说
　　“去江边吧”
　　“好嘞”
　　林意二话不说，立刻驱车离去，抵达目的地后找个地方停好车子，跟许凡晃到江边。
　　辽阔的江面覆盖着积雪，往来游客仍然很多。
　　卖气球的阿姨这么冷的天还没下班，许凡付钱买了两个，自己和林意一人拿一个。
　　“你和郑然，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林意摆摆手
　　“红包先帮我存起来，结婚遥遥无期，别到时候通胀再把我的红包贬值咯”
　　许凡由衷地和林意对视一眼，俱是哈哈大笑。
　　拿着气球走下石阶，两人沿着路往桥头走，林意煞有介事道
　　“夏天会有人在江里洗澡哦”
　　许凡大骇
　　“真假的？”
　　林意：“当然是真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早年间依山傍水的，吃喝拉撒都靠着附近的山河，不过是年代变了。
　　许凡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盈盈呢？还在这吗？”
　　林意笑道
　　“在外地呢，真奇怪，我们在外地上学的回来了，她在本地上学的又走了”
　　许凡笑笑，桥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许凡站定脚步，惊喜道
　　“它还在！”
　　说完指着那个涂鸦给林意看，林意了然地点头
　　“你也看见过？我还是去年才看见它”
　　许凡：“高三那年寒假就看见了，我还和我朋友说，不知道几年以后还在不在，结果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
　　林意：“这有什么的？你家人都不在这边，回来干嘛？”
　　许凡不动声色地接受林意的善意，拉着她走回去。
　　她只是想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还没有变化。
　　其实看似不变的东西很多，百年老街，辉煌的教堂，夏秋奔涌秋冬冰封的江，甚至是不知名街道上的某棵树，看起来都一如从前，仿佛生来就是这副模样。
　　但不是，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从来就没有同一条河流。
　　到酒店后，已是午夜。
　　两人冲过澡后，林意陪她聊了一会儿才离开，去隔壁房间休息，明日都要早起。
　　浓云积聚，今晚的夜空没有星光和皎月，纱帘只遮住城市的夜景，并没把光亮完全阻隔。
　　许凡安静躺在床上，纯白被子下伸出左手，在微光下屈起手指又伸展开来，两日的奔波让她有些疲惫，精神却很亢奋地睡不着。
　　只不住地在微光中凝神看向自己枕边的黑发，或者修长纤细的手指，眼前逐渐变成一片晕眩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