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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望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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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来了鸟雀,取下一看竟真是要议事。
沈荇在顾府待了一个下午,其间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下人给他准备了衣服带他去沐浴。
他不动声色地全盘接受了。
那封议事的信并没有背着他,他坐在客房里,想起了之前趾高气扬的县令。
那些压迫确是事实,但如果今天见到的两人身份没有骗人,那么沈荇就要开始怀疑县令和所有类似的人的身份是假了。
这里暗中依旧有侍卫,他能够感觉出来。
有人敲响了门,沈荇停下思索起身打开门。来人却有些意料之外,是顾微罗。
对方很温和的笑了笑:“沈兄不是普通避难的人吧?”
沈荇偏过头表达拒绝:“虽然家主你收留了我,但这种打探隐私的事情还是不能乱问乱说的。”
他没有出房间,顾微罗也没有进去,两人隔着门对峙,沉默有如实质一般蔓延开来。
最终还是顾微罗先松口,他后退几步轻轻靠在了门不远处的柱子上:“清渊和我讲了之前的事情,你对他的态度一路上都很正常,发生变化是你知道他姓顾。”
“一个姓,理论来讲不会有什么问题,除非你很在意,或者曾与其有过接触。”他眨了眨眼,语气轻飘,似是在叹气,“那么我猜,大概率是顾家的人对曾经的你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沈荇有些因为他从蛛丝马迹中就猜到的信息惊讶,但那惊讶也仅仅只浮现起一瞬,很快被他掩盖下去。
他重新看向他,观察了一会:“你猜到了大部分呢家主,那么你是承认那些事情了吗?”
“怎么会,没有做过的事情当然不能承认。”顾微罗挽了挽衣袖,故意放轻声音,听起来很亲昵,“沈兄,看在我也是刚刚才知情的份上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而且我们现在也有共同的大事需要解决。”
沈荇意识到了他在假装示弱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并没有拒绝:“你说的对,我也想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什么情况。”
“如果沈兄想的话明天可以和清渊一起去看看,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顾微罗又后退几步站在院子里,而遥远的天光笼在他身上,给他打上了一层冰冷的白。
离开前他最后的眸光落在沈荇身上,让沈荇无端想起某种不近人情的鬼。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沈荇把门锁上,用自己之前的破烂衣服系了个披风,然后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他轻巧地绕过了各种侍卫,远远看到顾清渊的身影,便躲在墙边没有动。直到顾微罗经过时停下来,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同回了房间,像是要讨论什么。
沈荇从墙边出来,绕到院墙处,再次翻了出去。
这个时辰还不算晚,他在城里四处转了转,最后找到一个很偏的城门,趁守卫不注意混在人群中出了内城。
自在城外又绕着找了好久后发现了和他一起来的一群人中的那个小男孩。小男孩蹲在土上玩看到了他,有些惊喜地跑过来:“大哥哥!
沈荇比了个手势让他安静,小孩就乖乖地没再说话,他便摸了摸小孩的头:“带我去你母亲他们那边。”
小孩子带着他拐了好几条路才走到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是一大片集中的住宅,环境倒是还可以,但有些惶恐的难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起来依旧状态不是很好。
孩子的母亲看到沈荇笑了,那笑容是纯粹的温柔与善意:“是你呀,今天在船上也多亏了你,不然我们没人能想出那么聪明的办法,快过来坐。”
沈荇有点不擅长面对这种热情,他略显无措地过去。
妇人介绍自己时没有具体说名字,只说了之前周围的人都叫她芳姨。
“你也这么叫我吧。?西已经快要成为狄人的了,我在那边原本的名字也不重要了,有个称呼就好。”说这话时妇人看起来好像并不悲伤,只是遥遥地看向北方。
她好像有一种令人沉静的力量,沈荇本来只是来确认一下顾家有没有妥善安置这些人们从而对之后与他们的合作做出选择,但不知不觉就留在这里陪她说了好久的话。
沈荇听她讲她的过去,出生在常年交战的边境的人无疑是不幸的,因为战争带来饥饿、悲剧和痛苦。但她又是不幸中最幸运的人,她的父母丈夫曾经都是很好的人。
但也只是曾经了,家人们前些年陆陆续续离开,现在的她只剩下孩子了。
小男孩叫王平,芳姨说她现在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沈荇摸了摸王平的头,然后把路上买的准备留着自己吃的小糕点拿出来递给他,王平便欢天喜地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还不忘给妈妈几个。
天色真正暗了下来时,沈荇和芳姨道别,最后再环顾了一圈这里的人。
他们或因为害怕而瑟缩着,或因为没有衣服而发抖。更有甚者因常年饥饿面黄肌瘦,这几日有东西吃就全部往嘴里塞,现在肚子疼到躺在地上等死。
像芳姨那般自如的还是少数。
沈荇想,既然遇见了,总要帮帮他们的。
然后他离开了这里,顺着来时的路溜回了顾府。
第二日天刚破晓时,沈荇就醒了,他把自己的旧衣服收拾好。
门外顾清渊已经在等他了。
这次路上沈荇观察了城里的百姓和商铺,所有人看起来都很自得。
旁边檐上的朱红就像是周围经过的少女的胭脂,有的艳丽有的沉稳,但都带着精雕细琢的美。
他们一路无言,很快就赶到了萧家。而比起顾府,这里看起来倒是华丽多了。
前往后院的路上虽然人很多,但一直没人过多注意他,直到穿过一个亭子时,两人都被拦住了。
是一个身上还穿着一些甲胄的女子,像是刚练武回来,整个人还带着冷厉:“顾七,这是谁?”
“家主找来的帮手,正好,”顾清渊匆忙把沈荇介绍给那女子,“黎乐,你们认识一下,之后可能会合作,我先去见你家主了。”
说完他一个人穿过长廊进了后院。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黎乐。顾七应该一会就回来了,你可以在除了后院以外的地方待着。”女子想了想,给沈荇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对了,你叫什么?”
这名字可太熟悉了,去年边塞的某几场胜仗的将领就是她,只是沈荇没想到拥有这个名字的是一个女子而且看起来这么年轻。
那几场战争下来他们很多人获得了不短的安宁,出于对这件事的敬意,沈荇很有礼貌地回话:“我叫沈荇,是从?西避难过来的。
黎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开口:“原来是那里,我之前去过,那边的人确实过的不太容易。”
这句话和她的打扮几乎验证了沈荇的猜想,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倏地生出些不真实感。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黎将军,现在或许应该叫黎小将军,是很多人的恩人,但不知道她也和这几家有关系。
此刻黎乐站在萧家的院子里,救过他们又认真安置其他人的顾清渊拿着顾家的令牌。
沈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曾经的许多人的仇视,再也落不到实处了。那情绪像阵烟似的,缭绕着攀上他的周身,被风一吹,扑了他一身。
后院的议事可能是比较重要,远比黎乐估计的“一会”要久。而在这段时间里,沈荇默不作声地把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了一遍。
听到的好多个名字甚至是熟悉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在很多人身上闻到了和云香。那香烧完之后的余味其实不重,是一种很悠远的甜香。
大概是此前一直在北方贵族间流传,近些时日才有商人不远万里带到南方,世家女子大多十分喜爱。
直到太阳慢悠悠升至中天,日光变得刺人且灼目时,顾清渊回来了,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比黎乐要大一点,她先是礼貌地和沈荇打了招呼,然后弯眸看向黎乐:“阿乐,辛苦你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去休息休息。”
听起来黎将军经常不在家。沈荇心道,那是因为什么?要领兵打仗吗?还是岫州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直到他们寒暄完,顾清渊要带他离开,他仍旧在思考这件事情。
出门后沈荇突然发现,萧家不远处还有一个顾府,这座府邸无论是大小规格还是华丽程度都和萧家一致了,里面还有很多下人在忙忙碌碌。
果然之前去的地方只是一个临时的宅院吗,沈荇若有所思。
这时候起了风,一种属于糕点的味道被风吹到了他们身边,是街对面的一个糕点铺。顾清渊看了一眼,嘱咐沈荇在这里等他后改变方向准备过去买。
那种不同于和云香的甜香在更多糕点被端出来后变得越来越浓,沈荇感觉自己都要饿了。
格外浓烈的味道中,有人同沈荇擦肩而过,他敏锐地闻到一丝血腥味,但他转头去看时,那人已经混入人群,再也分辨不出了。
回到顾家偏僻的宅院时,顾微罗正在正厅里撑着头写字。
两人一靠近,他被呛得偏过头咳了两声:“你们身上这什么味道,像食物和熏香混在一起了。”
顾清渊把买的那份糕点放他桌子上:“食物是这个,熏香是这次过去时很多人应该都用了前段时间很受欢迎的那种香。”
“和云香,”沈荇补充,“之前在我家那边也挺多人喜欢。”
“可能是太浓了,我闻着也不太舒服,晚些时候我去买点看看是什么。”顾清渊随口说了一句。
大家都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之后几人交换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之后就各自休息了。
直至第二天。
顾清渊再次出门一趟,而沈荇整个上午都没有见到顾微罗。
他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并不多,也像轻烟似的,风一吹,就散了。
沈荇出门逛了一会,结果在路上看到了熟悉但意外的人。
是王平。
就见小孩子不知道怎么进来内城的,正被几个同样大小但穿着华丽的小孩当马骑。
沈荇一走过去,那几个小孩就都跑没影了,只剩下王平看到他后乐呵呵地说:“大哥哥!我刚刚和他们一起玩!”
他拍了拍王平的头,小孩子的发还很细软,发下的脑袋乖巧地望着他,像一个柔软的面团。但整个人脏兮兮的,可能也是因为这那些小孩才会无所顾忌。
沈荇轻声道:“别再和他们一起玩了,他们这是在欺负你。”
“但是他们说只要我陪他们玩就给我糖!”王平依旧很开心,沾着泥土的脸上满是笑容。
沈荇有些无奈,但也不能留他在内城太久:“哥哥也给你买糖好不好?我带你回去吧,芳姨肯定在等你呢。”
他看着小孩说了句“好”,然后牵上他的手准备带他出城,又想起自己好像把昨天穿的外袍落在顾家正厅了,而他的钱在外袍里。
于是沈荇松开手又蹲下:“你能自己回去吗?哥哥回去拿钱买糖,带着再过去找你。”
王平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欢快地一步三跳地往城门的方向走,天光落在他身上,朦胧地给他渡了层柔和的浅金。他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从后面看像是要飘起来,很快便看不到了。
目送王平走远后,沈荇便回了顾家宅院。推开正厅的门却发现顾微罗趴在桌子上,纸上的字都只写了一半,看起来不太对。
沈荇顿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想把人扶起来,碰到后才发现。
这人俨然已经因为发热神志不清了。
此刻,顾清渊也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太好的消息。
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昨天被杀了,今天开始内城外城全部戒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