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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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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大郎!你今儿个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院子中央身穿布裙的貌美妇人叉腰指着纪大郎的鼻子骂,身后一垂髫小儿双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裳低头不语。
“诚哥儿已经六岁了,你前些日子答应我送他去林夫子那,今日却和母亲说再等一年!你看看别人家的儿郎,哪个不是四五岁就开蒙了,偏我家诚哥儿一拖再拖,有你这么做亲爹的吗?”
纪大郎看着眼前泣泪的妻子和闷闷不乐的幼儿,重重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帮崔太守打完了这批家具就有钱送诚哥儿去林夫子那,可谁知崔太守升迁,不日就要去往京城。再过一月律哥儿也要交束脩,实在是掏不出钱来。”
“律哥儿?是了是了,她生的儿子是你纪大郎的亲生儿子,我秦月莲生的儿子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孩子。她的儿子不到五岁你就巴巴的找上林夫子想让他进私塾,我的儿子六岁了却连束脩都拿不出来!纪大郎,我知你偏心,但我竟不知你能偏心成这样!”秦氏掩面而泣,“那纪言律是你亲儿子吗?他认你当爹吗?你巴巴的上赶着讨好,人家领你的情吗?!”
“闭嘴!”纪大郎怒喝一声,一时间满院寂静。
纪言律面无表情的站在院子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也不知站了多久,才紧了紧怀里的书,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内压抑的氛围几乎凝为实质,秦氏的哭泣声渐渐低了,逐渐低不可闻,纪言诚愈发用力攥紧手中的袖子。院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咳咳,”屋内传来几声嘶哑的咳嗽声,“大郎,你进来。”纪老夫人在里面喊。纪大郎用力搓了把脸,才抬脚朝里屋走去。
“娘。”纪言诚不安地扯了扯秦氏的袖子,秦氏揩了揩眼角,收回瞟向院外的眼睛,笑着牵起纪言成的小手:“走,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大郎,咳咳,坐。”纪老夫人起身坐起,纪大郎连忙快走几步拿起枕头让老太太靠着,才低声道:“母亲安好。”
纪老夫人拍了拍纪大郎的手,笑着道:“坐吧。”纪大郎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当初娶月莲非你所愿,但诚哥儿确是你的亲骨肉,我也不说让你样样都比着律哥儿来,但你也确实不好薄彼太过了。”
“儿子省的,”纪大郎低语,“但律哥儿自小失恃失怙,宛娘去时把他托付给我,我答应了她要把律哥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对待。月莲本是宛娘的侍女,却在宛娘病弱之时……母亲,你让我如何看待诚哥儿?”
纪老夫人闻言又沉沉地叹了口气:“稚儿无辜,不管月莲这个当娘的如何,诚哥儿总归是个好孩子。他如今已经六岁了,确实该送去林夫子那读读书认几个字,将来长大了也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纪老夫人说着,翻出一个叠的整齐的帕子,递给纪大郎,纪大郎接过打开,却见里面躺着一支雕花银簪。
“拿去当了吧,过几日就把诚哥儿送去林夫子那。”
“这……”纪大郎大惊,“这是您的嫁妆,如何使得?”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纪老夫人摆了摆手:“去吧。”
纪大郎攥紧那帕子,“砰”地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孩儿不孝。”
纪言律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乱糟糟的,始终回荡着秦氏对纪大郎的一声声质问。纪言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暂时逃离那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此时落日倾斜,照的整个安宁镇金灿灿的。远处阵阵海浪击打在礁石上,激起数丈高的浪花,又倏地落下,纷纷扬扬,似一场春雨,又似谁的泪珠。
“他这是要出城吗?”闻风拉着柳怀青猫在房屋的拐角处探头探脑,眼看前面的人快走没影了,才连忙拽着人跟了上去。
纪言律慢慢走着,待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经上了山。看着这条熟悉的小路,纪言律走到一旁的梨树下折了几支梨花枝拿在手里,才沿着小路慢慢往上走。走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前方隐隐约约现出了一块石碑,走的近了,才发觉那是一块立着的墓碑,上书:爱妻纪莫氏宛娘墓。
纪言律走到墓碑前,把手里的梨枝放下,慢慢弯腰坐了下来。看着地上的梨花,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娘,我来看您了。山下的梨花开的比上面的要艳些,我特地给您带上来的,您看看好不好看?我现在过的挺好的,纪……纪叔对我也很好,您在下边不用担心我。”
“嗒、嗒,”纪言律眼前一片模糊,身前的土地晕出几点深色的痕迹,他赶紧把头仰起,眨了眨眼睛,试图让泪水倒流出去,嘴角还是咧着的,声音带着点苦恼的笑意:“娘,这春日里的风可真是恼人,把律哥儿的眼都迷了。”
他仰头看着黑暗渐渐侵蚀金色的天,列着‘人’字的归雁悠悠飞过,又很快消失在了天际。微风带来几片白雪似的花瓣,轻轻扫过沾着泪意的眼睫,再随着蜿蜒而下的泪珠缓缓坠地。纪言律睁着眼睛,任由泪水慢慢打湿衣襟,半响才哽咽出声。
“我是把纪叔当成我爹的,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但是娘,那是诚哥儿的爹,那不是我的,那不是律哥儿的。”
“我爹是庆原郡的太守,是贞元二十三年的探花郎,是清源纪氏最惊才绝艳的纪三郎。不是安宁镇小小的木匠纪大郎……”
“娘,我在林夫子那看见了一本书,里面讲的像极了幼时阿爹与我们说的故事。……我想去看看。”
“您说,那里的马儿真的可以在天上飞吗?多神奇……”
纪言律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颗颗闪烁的星子,微风里丝丝缕缕的香气,心情变的意外的平静。风带来了两道轻盈的脚步声,纪言律微微侧了侧头,在昏暗的月光下,看见了一鹅黄一月白两道身影。
“喝酒吗?上好的梨花春。”清亮的少女音笑着问他。
月若银盘悬于天空,光辉撒于波涛海面,泛起点点星光。海面暗沉,不透光亮,水下的不明生物庞大而狰狞,游曳而过,似一座巨大的岛屿。
溪边的梨树下已经燃起了篝火,地上零星洒落着几个酒坛。两个少年隔着火堆相对而坐,闻风已经靠着柳怀青睡熟了。柳怀青稍稍调整坐姿,让闻风枕的更舒服些,才对着纪言律歉意一笑:“方才来不及多说,先前无意听到了你的伤心之言,还望你见谅。”
“无妨。”纪言律望着眼前的火堆怔怔出神,半响才问道:“你们看着眼生,可是才来安宁镇?”
“对,”柳怀青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才接着道:“我们寻你,是想向你求取一物。”纪言律不解,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修仙记事录》。”柳怀青一字一顿。
纪言律一愣,从怀里掏出那本深褐色的厚板书:“它?”
“对。”柳怀青点了点头,“我二人听闻东海有一仙山,可通往修仙界,只苦于前路渺茫,不识路途。”柳怀青微微叹气,接着道:“你这书或为前人所作,或许能用来参考一二。”
“修仙界?”纪言律稍稍瞪大了眼睛,“这居然不是传说吗?竟然真的有修仙界?”柳怀青颔首。
“这……”纪言律看着对面二人,欲言又止,反反复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唇蠕动,最终还是低低问了出来:“书可以给你们,只是,你们可能带上我一起?”
柳怀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说:“这一路或许危险重重,或许还未抵达修仙界便已丧命,我不能向你保证一定可以平安到达。”
“我不需要你的承诺,”纪言律道,“就算命丧途中,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
“那么,”柳怀青伸出手,笑道:“欢迎加入。”纪言律和他重重击拳。
“柳怀青……”睡着的闻风嘟了嘟嘴,脸颊在柳怀青的肩上蹭了蹭,“都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才不要你管呢……”柳怀青抚了抚闻风的长发,眼角带笑,脸上溢满了温柔。
“那什么……”纪言律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她是你妹妹吗?”
“她是我的未婚妻。”柳怀青笑道。
“哦,哦!”纪言律胡乱的点了点头,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莫名的气氛,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一点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律哥儿!”
“——律哥儿!!”
纪言律敛了表情,闷闷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把书递给柳怀青:“等我处理好了就去找你们,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柳怀青把闻风扶起,把人妥帖地放在背上背好,才接过书随意地塞进怀里。
“你到时去清梨客栈寻我们就好。一起走吧。”柳怀青背着人一马当先朝火把照亮的地方走去,纪言律连忙跟上。
“——律哥儿!”
“我在这!”纪言律应了声。火把快速朝这边靠近。
纪大郎举着火把疾步而来,等看着好端端站着的人时才长松了口气。
“律哥儿,你可有事?”纪大郎双眼在纪言律身上快速打量。纪言律看着纪大郎额角鬓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心里头一涩,连忙扯出一抹笑意:“纪叔,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念娘亲了,来看看她。”
“那就好那就好。”纪大郎抹了把额头,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少年背上还背着个人。
“这两位是……”纪大郎疑惑。
“他们……”
“伯父安好,晚辈京兆柳氏柳怀青,家母来自清源纪氏。”柳怀青笑道。一旁的纪大郎瞳孔一震,纪言律也一脸震惊的看了过来。面对两张不可置信的脸,柳怀青依旧笑吟吟的。
纪言律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对着纪大郎点了点头:“对,纪叔,他……他是我父亲那边的表哥,这次路过安宁镇,来看看我。”纪大郎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转头往山下走。
“走吧。”柳怀青招呼旁边的纪言律,颠了颠背上的人,将人背的更稳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