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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痴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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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净的柿子放在竹编果盘里,段昀拿出一个剥了薄皮,递给裴玉:“柿子性凉,不能多吃。”
熟透的红柿甜软多汁,裴玉吃了一枚还想再吃,便佯装没听见,伸手去拿。
段昀抓住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你体虚气弱,空腹吃多了凉物,怕是会难受,先吃饭吧。”
裴玉很少贪食,难得嘴馋一次却被拦住,心情有点低落。
他眉目微敛,黑睫如蝶翼低垂,神色恹恹道:“我是纸糊的人吗?吃两个柿子都不行。”
这副神态落在段昀眼中,真是可怜又可爱,让他既怜惜又心痒。
“别生气。”
他用巾帕擦拭裴玉的指尖,温声哄道:“等吃完饭,喝了药,过一个时辰再吃柿子。”
裴玉不置可否,抽回手,径自走到饭厅。
褐衣黑裤的男子站在桌边,低眉垂目,寂静无声,像一座坚硬而沉默的玄武岩。
在他错身而过的瞬间,男子悄然抬眼,黝黑的瞳孔深处似有亮光一闪。
“张仲春是江南人,祖上出过名厨,他得了三分真传,手艺还不错。”
段昀一边说话,一边踏进门,目光扫过梨木八仙桌上的菜肴与点心:“这几样是他的拿手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裴玉依次看过去,鲜蔬脆嫩,鱼羹雪白,芙蓉卷精致小巧,枣泥糕玲珑可爱……连米饭都蒸得晶莹剔透。
段昀和张仲春齐齐盯着他,在等他动筷。
然而他轻轻一眨眼,只见满桌珍馐皆为黏稠的黑泥,热气腾腾的米饭也成了发霉的生米。
段昀见他迟迟不动,和颜悦色道:“你之前说不想吃太油腻的荤腥,今日的菜都很清淡,肉汤也撇净了油。”
裴玉没接话,伸手掀开汤盅盖子,一看里面果然是浑浊的黑水。
段昀拿起瓷匙舀满黑水,送到他面前:“没骗你,清淡鲜美,你尝一口。”
经过上次的教训,裴玉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入腹,恐怕会要了他半条命。
“……我的药呢?”
他推开段昀,从容自若道:“大夫说那些益气补血的药材,需在饭前吃,滋补效果才好。”
段昀将汤匙放回碗里,偏头看向张仲春,吩咐道:“把药端过来。”
不到片刻,张仲春端着药回到饭厅,将药盅轻轻放在裴玉面前。
裴玉眼见他揭开了盅盖,心中一紧。
药香弥漫,盅内是普通的药汤,而非诡异的黑液。
幸好……
他自己买的药材肯定没问题,就怕被段昀煎成了异物,幸好段府的井水清澈如常,熬出来的药汤也正常。
裴玉慢吞吞地喝完了药。
或许是血芝、山参起了作用,他终日发冷的身体生出一丝暖意,面色看着精神了几分。
段昀抬起手,将他脸侧的一缕鬓发撩至耳后,问:“口中苦不苦?先吃一块蜜枣糕换换味?”
裴玉哪敢吃所谓的蜜枣糕,摇了摇头,伸胳膊去拿暖炉上的水壶。
旁边张仲春立刻上前一步,抢先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时指尖相碰,动作微微停滞。
裴玉恍若未觉,顺势接过杯盏,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少顷,他放下空盏,淡定道:“我吃饱了,溯光,你慢用吧。”
段昀正在盛饭,闻言手一顿,诧异问:“你什么也没吃,怎么就饱了?”
“ 先前吃了红豆糕和柿子,已经不饿了,方才又喝了满满一盅滋补的药汤,现在是真的很饱。”
裴玉斜靠着扶手椅,支肘托腮,姿态懒散松弛,闲适地说:“你吃,我看着。”
段昀见他气色确实好转了,不再强劝,自顾自地吃起来。
裴玉看到满桌黑泥黑水化为烟雾,被段昀迅速吸食殆尽,而碗中霉米,则瞬间变成了灰烬。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段昀如此吃饭,非但不害怕,反而有点心疼。
今日中午没燃香,明日趁段昀昏睡的时候,多烧点香烛。
还有米,要把霉米全倒了,换上他买的新米……
裴玉垂下眼帘,暗自想着。
深秋昼短夜长,天色渐晚,过了酉时,日落西山。
满天云霞灿烂,映照一树红枫,浓艳似火,分外灼目。
裴玉站在阁楼上,枫树顶端的枝叶抵到窗台,他随手摘了片枫叶,遮在眼前。
一叶障目,不见天地。
段昀轻步走近,从背后拥住他:“我知道钟秀山有处清净地,无人打扰,若明日晴朗,我带你去赏枫,如何?”
裴玉漫不经心地回道:“太远了,不想去。”
他指尖松开,任由枫叶随夜风飘远,消失在逐渐黯淡的霞光里。
“不算远,我们早点出发,骑马当日便可往返。”段昀满含温情地说,“倘若你怕劳累,山顶有寺庙,我们借宿一晚,后日再慢慢回来。”
裴玉双臂搭在窗台上,细白的手指拨弄着枫叶,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彩云散尽,夜幕降临,城中亮起点点灯火。
他收回视线,平静道:“家中两棵枫树足矣,何必舟车劳顿,舍近求远。”
段昀把脸埋进裴玉颈窝,半晌不说话,只听见他闷沉的笑声。
裴玉问:“笑什么?”
“笑我自己。”段昀止住笑,嗅着清淡温暖的气息,低声慢语,“患得患失,多疑多虑。”
裴玉没有再追问,转头偏过脸,轻柔地吻了吻段昀的侧颊。
嘭!
夜空中忽然绽开一团焰火。
裴玉回头看向窗外。
嘭!嘭!
兴许是哪位贵人庆寿,远处皇城里接二连三地放着烟花,焰火直冲高空。
“不想出城看枫叶,那我带你去高处看焰火。”
段昀将裴玉紧锁在怀,抬腿跨上窗台,继而凌空,仿佛夜鹰飞掠。
他身影如风,兔起鹘落,轻松越过一座座高台楼阁,最终停在皇城某处宫殿的屋脊上。
裴玉没料到段昀这么大胆,刚想开口让他回去,就被两根并拢的手指压住了双唇。
“嘘。”
段昀单手揽着他,稳稳地坐在屋顶上,用气音对他说:“别吱声,那些禁军侍卫耳朵灵得很,小心被发现。”
裴玉往下俯视,朱甍碧瓦的宫殿间处处亮着华灯,照出四周走动的人影。
又是一声震响。
烟花在高空绽放,裴玉抬眸望去,漫天焰火如星雨纷纷扬扬。
“……”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段昀挪开手指,调整了姿势,让裴玉侧坐在大腿上,与他耳鬓厮磨:“你想说什么?”
裴玉眼底映出斑斓绚丽的辉光,瞳孔微微闪动,似光照琉璃,碎冰撞水。
“溯光……”
他望着天空散落的焰火,神情仿佛坠入幻梦,呓语般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段昀微愣,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裴玉转过脸,抬手勾住他的后颈,柔软的唇瓣贴了上去。
“带我回去吧,溯光。”轻不可闻的话音混着湿润的吐息,融在段昀唇间,“我想和你在一起。”
段昀的呼吸和心跳都静止了。
“你……你是真心愿意?”
他搂着裴玉的手劲不由自主地变重,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辛酸:“裴玉,我可以等,多久都……”
话未说完,他感觉裴玉探出了温软的舌尖,舔舐着他的唇齿。
刹那间,欲念烧成沸腾的岩浆。
段昀甚至忘记了回家的过程,回过神来,已经将裴玉按在了卧房的床榻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瞳深处泛起猩红,狰狞恶相正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坠在心口的道符被裴玉摘了下来,紧紧地攥在右掌心。
当冰凉的嘴唇顺着全身肌肤游移,他本能地战栗起来,然后听见对方喑哑的低唤:“裴玉……裴玉,睁开眼,看着我。”
裴玉齿尖抵唇,慢慢睁开眼,看见一张恶相尽显的面孔。
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一双血色的双瞳俯视着他,黑雾逐渐盈满房间。
“我是谁?”
对方蓄势待发,长满硬茧的手掌握着他腿根,反复地问:“裴玉,我是谁?是谁和你在一起?”
分明是冷的,裴玉却沁出薄汗,雪白的皮肉由内而外地透着红晕。
“溯光……段昀……”他迟缓地吐出几个字,“是段昀……啊!”
他难以忍受地叫了一声,左手深陷在锦被里。
烛火熄灭,室内黑雾涌动。
神魂颠倒,整夜痴缠。
到最后,裴玉甚至怀疑段昀发了疯。
他濒临崩溃的时候,禁不住地打了段昀一下,却被抓住手掌,细细地舔过指缝。
黑暗中,那双非人的眼睛始终盯着他。
过了五更,裴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右手腕上缠着红绳,手心攥着道符,缩在一片狼藉的被褥里。
光洁的肌肤印满深浅交错的红痕,唇瓣被他自己咬破了皮,溢出一点血。
段昀已经恢复常态,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随意裹上衣衫,拎了两桶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替裴玉擦洗身体,看见他唇间一点血迹,便低头舔掉。
天边朝阳初升,屋外响起鸟雀清脆的啼鸣。
裴玉意识朦胧,支开眼皮,发觉自己穿着里衣,躺在干净整洁的被窝里。
段昀和衣侧卧在旁,指间捏着两缕黑发,似乎在编发。
见他醒来,段昀动作微顿,低柔地问:“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裴玉轻轻地摇了下头。
其实被深度侵占的感觉还未消失,内部过分肿胀,仍在一阵阵地抽搐,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溯光,”他嗓音轻哑,吐字很慢,“你在做什么?”
段昀将两缕长发编成一股,发梢挽成结,握在掌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眼神灼亮,凝视着裴玉的脸庞,一字一字缓缓地说:“我爱你,裴玉,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裴玉发怔地看着那束黑发,许久才接话:“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段昀探身亲吻他的眉心,感叹道:“我猜也是,你如此机敏,怎么会察觉不到。”
“此刻回想,可能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动心了。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和你玩闹。后来长大了,初次情动夜里做梦,是你。”
说到这里,段昀低笑一声。
“当时我不敢说,生怕吓跑了你,只能自己去书摊,找些乱七八糟的风月本子、春宫图,才知自古便有分桃断袖的先例,男子相爱并不稀奇……裴玉?”
裴玉眼帘合闭,呼吸轻缓,显然又睡着了。
段昀指腹滑过他颈间的吻痕,停在颈脉处探了探。
脉搏羸弱,好在还算平稳。
“分明很难受,总是强忍,骂我一句也好啊。”
他将裴玉卷在锦被里,拥入怀中,喃喃自语。
“你这样纵容,会让我忍不住越来越放肆的……明不明白?”
裴玉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
明亮的日光照在琉璃窗上,室内光影斑驳陆离。
裴玉浑身酸软,勉强支起身,环顾四周,没看见段昀。
他正要下床,阴冷的寒意侵蚀心脉,心口开始绞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他连忙捂住嘴,硬是将翻涌的血气咽了回去。稍微缓了缓,便从衣领里拿出那枚道符。
殷红细线交织蔓延,逐渐覆盖白底,而繁复精妙的符文隐隐散发着血色微光。
想来再等几日,整块道符就会彻底化为凝血般的赤色。
裴玉呼出一口灼痛的长气,手指颤抖着,将它放回衣衫里。
心脏阵痛不止,他一时无法起身,瘫倒在床,用力按住胸口,窒息般喘着气。
这时,咔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醒了?你的药煎好了,我正想喊你——”
段昀话音戛然而止。
裴玉抬起冷汗浸透的脸,只见段昀如遭雷击,面色惊惧,猝然朝他扑了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抹了下唇角,手指沾满热血,再往下看,洁白的衣衫竟被血染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