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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哄骗 ...


  •   裴玉吃过蜜糕,跟着段昀进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桌椅书柜被擦得光洁发亮。
      金丝楠木的桌案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桌角还摆着一只雕刻成莲花状的玉笔洗。

      段昀不爱读书,这间书房是专门为裴玉布置的。
      自他们重逢后,他陆续便采买了家具摆件、文房四宝,遇到稀罕的古籍文书,也会买走填进书柜。
      当时随从们都以为他喜爱诗书,殊不知他只是为了哪天把裴玉拐回家,以此博得一丝欢心。

      裴玉慢步走近,垂眸扫视而过:“紫毫笔、松花砚、和田玉……没想到段将军家底还挺厚。”

      段昀站在桌案边,面带笑意:“裴公子是否满意?”
      裴玉挑眉不答,停在占据半面墙壁的大书柜前,拉开柜门,看着满满当当的书卷:“上百本诗书,你看完过几本?”

      “一本也没看完。”段昀坦然回道,随手点了点,“全都是给你的。”

      裴玉促狭地笑了笑,一眼瞥见最里面放着裱好的字画,顺手拿了出来。
      他本以为是某位名家的墨宝,谁知上面只有两个字:【溯光】。
      经年累月之下,纸面已经发黄,字迹褪色淡化,却依旧能看出笔锋灵秀飘逸。

      这是……他年少时的字。

      裴玉心底泛起波澜,凝视了一会儿,轻声问:“你不是说忘了吗?”

      “那是逗你的,你取的字我怎么可能忘。”
      段昀看着他的侧脸,唏嘘道:“那么多年见不到人,总要留点念想,一直记着呢,只不过没跟别人提过。”

      裴玉握着裱字边框,指节绷得青白,半晌才道:“这幅字已经褪色了,我再给你写一幅吧。”
      说话时他背过身,缓缓将裱字放回原处。

      “裴公子一字难求,今日我是撞大运了。”段昀含笑道,走到桌案前拿过砚台,“这就为你研墨。”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桂花在雨中飘落,湿冷的风吹了进来,残香扑鼻,寒意渗骨。

      裴玉心口闷痛,强忍着写完了字,正要收笔,眼前忽然一黑,笔尖在白纸上点出浓重的墨斑。
      头晕目眩,执笔的手砸在墨迹斑斑的纸面上,他不自觉地往前倾,下一刻被段昀从旁揽住,才没有直接倒在桌案上。

      “你怎么了?裴玉?裴玉!”

      紧张的低唤传进耳中,裴玉抬起头,脸上血色尽消,嗓音干涩:“……我没事。”
      段昀焦急道:“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我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不去。我的身体一向如此,老毛病了,不要紧。”
      段昀面色沉郁:“到底是什么病?我找人为你调理。”

      “用不着,我真的没事。”裴玉强压着翻腾的血气,坐直身,摊开沾染墨汁的右手,“我要洗手,你去端盆热水来。”
      段昀有点犹疑不定。
      裴玉加重语气:“快去啊。”

      段昀放开他,起身往外走,跨出了门又回头看他,不放心地问:“你当真没事?”
      “我、没、事。”裴玉一字一顿地回道。

      段昀离开之后,书房陷入沉寂,但仅仅过了一瞬,溺水般的呛咳声骤然响起来。

      裴玉左手捂唇,脸颊浮现病态的薄红,他踉跄着走出书房,像折断的花枝在寒风中躬低了身子。

      雨丝随风拂在脸上,冰冷的水珠滑过手指,与指缝间溢出的热血相融。
      裴玉放下手,深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平息下来。
      他扶着檐廊栏杆,慢慢站起身,将染血的手伸到屋檐外,用雨水洗净手掌和嘴唇。

      淡红的血水落进石砖缝隙,迅速沁了下去,在细密连绵的秋雨中,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昀端着水盆回来,只见裴玉站在屋檐下,默默地看着雨幕。
      他袖口湿了一片,右手沾染的墨迹淡了些,明显是用雨水洗过一遍。

      整个人看上去好好的,没什么异常。
      段昀心头微松,将水盆放到木椅上,拿着温热的湿巾帕,走到裴玉身边,牵起他的右手擦拭。
      他动作很轻很细致,将这只白皙的手掌擦得干干净净,而后准备洗巾帕,却被裴玉搂住了腰。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裴玉将脸埋在他胸口,语气温软黏人,“溯光,你陪着我。”

      雨下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停。

      裴玉躺在被褥里,右手缩在胸前,无意识地握着那块道符,睡得并不安稳。
      “别走……”他睡梦中含糊呢喃,“不要去……等等我……”

      段昀心底酸涩,喃喃地问:“你在叫谁?你梦见谁了?”
      同床共枕的人无法回答,发出了低低的泣音,一声接着一声,简直像钝刀在割他的心。

      “我在呢。”
      段昀闭了闭眼,侧身抱住裴玉,轻声安抚着:“哪也没有去,在你身边呢,睡吧。”

      翌日凌晨。
      裴玉从梦中惊醒,一摸身侧,空空如也。
      “溯光?”
      卧房里一片暗寂,无人回应。

      他匆忙起床穿上鞋子,连外衫都没披,便冲出了房门。

      天光熹微,晨雾浓重,地上结着一层薄霜。
      裴玉走得很急,差点滑跌倒。他磕磕绊绊地走了几步,停在一片偌大的池塘边。

      “裴玉。”
      一抹深影从白雾中走来,宛如水墨荡开,转眼间来到他面前。
      “你怎么起来了?穿得这么单薄。”

      裴玉脸色白得吓人,神情有些恍惚:“溯光?”

      “嗯。”段昀应了声,脱去墨色外袍披在他身上,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还没到卯时,你起床做什么?穿着单衣就跑出来,也不怕受寒。”

      裴玉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裹紧了衣袍,轻声说:“我做了噩梦,醒来没看见你。”

      “梦是假的,别害怕。”段昀抚摸着裴玉的后背,“我守在你身边,你还戴着平安符,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裴玉沉默地点了下头。
      段昀接着说:“裴玉,我想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但府里杂事繁多,我们找几个安分守己的人进府做事,好不好?”

      裴玉抬起眼,目光看向荒凉的池塘。
      水面落了层枯叶,通往水榭凉亭的木阶积满泥灰。
      他望着那座凉亭,许久才回道:“迎亲的随从都见过我,而且是你的亲信,与其找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不如找他们。”

      段昀正有此意,轻笑道:“我们心有灵犀,想的一样。你先歇着,我去安排。”
      裴玉:“既然是你的亲信,应当会主动拜见你,不必出门找人了,在家等着吧。”
      段昀眉梢一挑:“你又不了解他们,怎知他们一定会来?”

      “猜的。”裴玉眼眸微转,看着他说,“我猜今日午时之前,他们定会登门造访。”

      果真如他所料。
      日出之后,晨雾消散,前院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

      裴玉坐在枫树下的竹椅里,手中书卷一放,瞥了眼正在打扫庭院的段昀。
      正巧段昀转头看他,两人视线相碰,裴玉道:“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来者中气十足的喊声传了进来。
      “我乃段将军麾下亲兵李恕,与几位兄弟前来拜见,可有人在府中?劳烦开个门。”

      段昀放下扫帚,拍了拍手:“裴公子神机妙算,佩服,回头养好了身体,请你给我做军师。”
      裴玉:“此话当真?”
      “开玩笑的,你身子娇贵,哪能随军风餐露宿。”
      段昀抬脚往大门走去,心想守在家里都惴惴不安,带去战场肯定整日提心吊胆。

      漆红大门一开,七八个身形矫健的青年映入眼帘。

      除了李恕,其余皆是沉默寡言,齐齐喊了声“将军”,之后没再说过一句话。
      一个个如同提线木偶,听着段昀的吩咐,只会闷声点头。
      到了裴玉面前,更是低眉顺眼,丝毫不敢造次。

      段昀说:“门房、杂务、伙夫,我们留三个人,你选。”

      裴玉依次扫视过去,神情平淡不露一丝异样,随意点了点。
      “行。”段昀转头吩咐道,“李恕、薛蛮、张仲春留下,其他人都散了。”

      裴玉转开了目光,径自走回枫树旁边坐下,拿起书卷。
      一阵秋风呼啸而过 ,红叶飘零,落到松散绑束的长发里,但他毫无反应,指尖拨动书页,似乎看得心无旁骛。

      段昀缓步走近,捏出那片枫叶,悄悄收进自己的衣袖中。
      “起风了,外面冷,去书房看吧。”

      裴玉合上书,看了眼不远处的庭院,人影散尽,只剩一个李恕在清扫地面。
      他们相隔几丈,李恕原本低着头,却在他投去视线的时候,突然抬起脸,目光直视而来。
      那眼神热切而专注,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烈的情愫。

      段昀弯腰抽走他手中的书,仿佛没看到这堪称冒犯的一幕,语气无比平和:“怎么了?”

      揪心的痛楚如潮水灌满胸腔,快要渗透骨血皮肉,漫溢而出。
      “没什么。”
      裴玉逼迫自己张口说话,然后起身走向书房。
      背对段昀的一瞬间,他眼眶热意泛开,紧紧地咬住牙。

      无论是李恕,还是薛蛮、张仲春……
      分明都是段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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